「運氣不錯,我挖到了幾個野生的紅薯。」
才剛走進來來,老馮便樂呵呵地道:「不過那果子我嘗了嘗,太酸了。」
陶夏漫緩緩地抬起頭來,朝著老馮看來。聽到這個老人家的聲音,她的緊張便一下子舒緩了一些,甚至下意識地笑了笑:「我也好久沒有吃過烤紅薯了。」
老馮卻一遲疑,試探性地問道:「姑娘,你能看見東西了?」
陶夏漫笑了笑,搖搖頭道:「嗯,開始能看到一點點東西了,不過還是很模糊,像是個大近視眼一樣。」
老馮這才暗自地松了口氣,坐了下來,一邊開始把紅薯埋入火堆之中,一邊輕聲道:「難怪我看你心情好了不少。」
陶夏漫伸出雙手,烤著火,讓身子更加暖和一些,點點頭道:「我從前也不知道,原來一點兒的光亮,是這樣的重要。」
老馮沒有說話。
陶夏漫此時忽然問道:「老人家,您有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老馮搖搖頭道:「我沒帶那種東西。你是打算打電話給你家人吧。」
陶夏漫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我的未婚夫,我想他現在一定很擔心我的。」
老馮道:「林里面起大霧了,現在走不安全,你腳也受傷了不方便。等明兒出太陽了,我帶你出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陶夏漫點點頭,便又歉然道:「老人家,對不住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在這里呆一晚上。」
老馮搖了搖頭:「沒事。反正我一個人呆著,有個人說說話的話……」
他朝著陶夏漫看來,聲音更低了一些,「……也挺好。」
想起這個老人家之前說過的話,陶夏漫想象著這應該是一個獨具的孤寡老人,便泛起了憐憫心,「老人家,你為什么和你女兒見見面?是她扔下的你嗎?」
「是我扔下的她。」老馮搖搖頭,「是我對不住的她。」
「這……」陶夏漫遲疑著,輕聲道:「老人家,父女間沒有隔夜的仇恨,或許你應該找她好好的談一談。」
忽然啪的一聲。
那是老馮折斷了一根准備扔入柴火之中的樹枝,他道:「真的會沒有隔夜的怨恨嗎。」
陶夏漫嘆了口氣,便苦笑道:「或許……或許我也是最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我也……我也好久沒有見我爸爸了。」
「你為什么不見他?」老馮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陶夏漫卻沉默了下來,抱著雙腿,下巴磕在雙膝上,就這樣默默地看著面前的火堆,不知道想些什么。
老馮暗嘆了口氣,「對不住,我問多了。」
「沒……沒什么。」陶夏漫搖搖頭。
她這段時間一直都想要傾述。只是她卻找不到可以傾述的人。
眼前的這位老人,她不認識,或許只是命運的相逢……一個陌生人。
一個不知道她過往,未來或許也沒有什么交集的人……生命之中,很適合用於傾述的陌生人。
「老人家,我……」她抬起頭來,苦澀道:「我其實是一個殺人犯的女兒。」
老馮的手一抖,慢下了放樹枝的動作。他此時只能緩下自己的呼吸。因為,有那么一剎那的時間,讓他很難地喘上一口氣來。
「會看不起我嗎。」陶夏漫見這個老人忽然沉默了下來,似乎緊張了一些。
「不、不。」老馮搖了搖頭,「怎么會,怎么會。我看不起的,只有我自己。」
「老人家,你……」
「沒什么。」老馮深呼吸一口氣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我沒有什么資格去評論他人。」
陶夏漫微微一笑,幽幽地道:「老人家,要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你一樣的闊達,那這個世界上大概就會少了許多……許多的事。」
老馮皺了皺眉頭,「你……在意別人的目光?」
陶夏漫搖搖頭,卻又沉默了一下,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時候的事情,許多我都忘記了。可是總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去。它們就像是時鍾一樣,總會在我不經意的時候提醒我……我害怕。」
「害怕?」
陶夏漫仰起頭,像是在忍住那些很容易就能夠從眼眶之中掉出來的淚珠兒,「記得那時候,我父親才被抓去不久……那應該是當初受害者的家屬吧,或許他們真的很生氣,或許只是單純地想要找個地方發泄心中的怨……」
陶夏漫搖搖頭,苦笑道:「你能想象到那種心情嗎……一天天地被指責著是凶手的女兒,身上留著骯臟的血……不管是學校的師生還是鄰居的眼神,都像是帶著一種敬而遠之。冷漠,冷淡……冰冰冷冷。」
「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你!!你還這么小!!他們、他們,他們!」
老馮的心中在流血,一連說了幾個『他們』,便用手上的樹枝朝著火堆之中狠狠地插了進去。
陶夏漫被嚇了一跳,「老人家,你……怎么比我還要激動。」
「我……」老馮吁了口氣道:「我是在替你不值得!上一輩做錯的事情就上一輩去承擔,為什么要把仇恨延續到下一代的身上?」
陶夏漫苦笑了一聲,迷惘道:「是啊……為什么呢。大概,受到傷害的人,只能夠通過傷害才能填補心中的空洞吧。」
山洞里面,一下子有安靜了下來。
唯有漸漸烤熟的紅薯的香味,開始彌漫。
「好像已經熟了,是嗎?」陶夏漫輕聲道:「好香啊。」
「我給你取。」老馮點了點頭,用樹枝把紅薯挖出,連忙便伸手去撿了起來,不料這紅薯火燙,老馮吃痛地叫了一聲,紅薯就從手上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