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趙(2 / 2)

宋天佑道:「你今年多大了?」

「過了農歷新年就滿二十二了。」洛邱想了想:「正月出生。」

「來,帶你去看點東西。」宋天佑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門前的宋昊然見狀,便連忙朝著洛邱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著上來。

老板點了點頭,只是離開之前,把茶碗的碗蓋順手給蓋上。

管家五叔眼尖,瞄了一眼,什么話也沒有說……但是細節很能夠體現一個人的性格。他看不出來這個年輕人有任何偽裝的成分。

但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五叔不知道,到底要怎樣的教育,才能夠早就這樣一個所有事情都恰大好處的年輕人出來。

而且更為不可思議的是,似乎無論是誰,都能夠對他產生一種親近的味道。

「不可思議。」五叔在宋昊然的身邊,忽然感嘆了一句。

宋昊然大奇道:「五叔,什么不可思議?」

五叔打趣道:「這位貴客如果是女子的話,我可以用空谷幽蘭來形容。但生而為男,我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五叔,原來你有這樣的興趣……」宋昊然一怔,然後感嘆道:「這就是你單身了四十幾年的原因嘛……」

「少爺……」

……

寒舍內的規格,似乎比在外邊看起來還要大得多。這大概是得益於設計師對於空間結構的把握。

宋天佑帶洛邱來的地方,幾乎在寒舍的最深處,一間上了鎖的房間。

舊時大戶人家家中都會設立靈堂,寒舍里面也有這樣的地方。宋天佑指著靈堂上一種排列整齊的靈位,然後對著洛邱道:「我們宋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朝。」

「趙?」老板看著那高懸第一位的靈牌,寫著「趙公太祖瑞賢公」的字樣,微微一愣。

似乎是知道洛邱心中的疑惑,宋天佑此時正色道:「瑞賢公的是宋太祖次子燕王的後人,也就是說,我們宋家其實是宋太祖的後人。後來改朝換代,瑞賢公心系復辟,但不敵世道滄桑,最終心灰意冷,郁郁而終。後人漸漸斷了這個念頭,也改了姓。我們冠上了宋為自己的姓,其實就是留了個念想。千年以來,宋家好幾次差點湮滅,但是氣數未盡,到了現在,總算是留了這一點香火。你既然是我兄長的後人,是要認祖歸宗的,所以這些我是要告訴你的,我們其實是趙家人。」

洛邱點了點頭,確實對於宋家的來歷感覺有些驚訝,但很快便恢復了過去。

宋天佑一直觀察著洛邱的神情,此時頷首道:「你很沉穩,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你叔叔宋昊然當年第一次聽的時候,可沒有你現在的平靜。」

「老爹,用十歲來比二十二歲,不公平了啊。」宋昊然輕笑了一聲。

宋天佑只是擺了擺手,但掩蓋不住眼中的溺愛——宋昊然是他老來得子,而是還是唯一的兒子,自然是寶貝得不得了。

「我爺爺,當年是怎么和你失散的?」洛邱此時問道。

宋天佑坐了下來,回憶著什么,洛邱此時在宋天佑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叫做年歲的東西。上了年紀的人都有這種東西。

「那時候才結束了兵荒馬亂的年代,新國家成立了,百廢俱興。但事實上國內還有不少地方沒有解放的。」宋天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其實,如果在民初的時候,我們沒有被入侵的話,或許我爺爺就只會老實巴拉地當一個教書先生了吧。不過生活逼人,手無搏雞之力的書生扔掉拿起了槍,還是能夠闖出一點事業的。」

「許多事情,我現在也記不清了。因為當時實在太小。」老爹又沉默了許久,「最早的時候,宋家只是地方的一個小小的軍閥,在多方勢力的夾縫之中小心翼翼地生存著。我們沒有想過要得到什么,只不過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所以才弄了武裝。但是時代的洪流沖來,就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你爺爺比我大許多,長兄如父,我童年都是跟著你爺爺度過的。他教我背三字經,教我騎馬,給我讀史記,會帶著我悄悄地溜出去玩耍。我們一起打獵,一起看越劇……那是我人生當中,最寶貴的日子,無憂無慮。」

「後來新國開始了,宋家的掌舵人也就交到了我父親,也就是你的曾祖父的身上。你曾祖父沒有意思接受什么開國功勛之類的東西,一心想著卸甲歸田,過一些安靜的日子。但是我們宋家還是碰到了禍事。」

「當時其實局勢還是很緊張,舊勢力雖然退守海外了,但是大量的特務還是留了下來,到處地破壞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我們宋家,於是就被陷害了。」

宋老爹又沉默了半響,「這件事情的真相如今還沒有一個准確的定論。當時的局勢很混亂,新國開創,也就意味著許多的東西被推翻,新的東西要冒頭。我從不懷疑那些用鮮血解放了國家的戰士的精神。但你也要明白,起初的我們所有人,出身都不一樣的,心思也就不一定相同。我父親不願意歸入某些人的陣營,後果也是可以預見的。」

「大冬天了,才傳來了雲貴川解放的消息沒有多久……」宋天佑神情有些悲傷,「我記得那天晚上,家里忽然來了許多人,他們統一帶著黑色的帽子,穿著一襲黑色的中式長衫。沒有說話,他們所有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任何一句話。我聽到了槍聲,然後沒多久,就看見兄長滿身冒血地沖到了我的房間,把我抱了起來。」

「我們一直逃,一直逃,後面的人一直追,咬得很緊。」宋老爹閉上了眼睛,「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死人和鮮血。我不知道戰爭是什么樣子的,但我看見了死亡是什么樣子的。」

老爹看著洛邱:「你爺爺用帶子把我綁在了身上,護著我。我看見他的肩膀中了子彈,血一直流。流到我的臉上……沒辦法了,他選擇了帶幾個人去引開黑衣人,然後讓幾個家仆護著我逃走。我們越好了見面的地方,他更我說,不見不散。」

洛邱吁了口氣道:「你沒有見到他。」

「我等了很久,很久。」老爹深深地吸了口氣,「後來在家仆的保護下,我輾轉先是到了香江,然後去了繼續南下,遠渡重洋到了印尼,我在那邊長大的……又過了些年,我追查到了一些當年的真相,可是暗地里也有一股神秘的勢力找上了我。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夠再一次離開。」

老爹嘆了口氣:「那次一走,走得更加的遠了,然後來了這個地方,認識了一個姑娘。她是被人賣到這邊做苦工的苦力的後代,我們相愛了,我也就在這個地方落地生根了。」

宋老爹看著洛邱,沉重的心情似乎輕松了些,「這些年我賺了些錢,也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些力量。我好幾次悄悄地回去,但始終打聽不到我兄長的消息,我本來以為今生都不可能再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他猛然抓住了洛邱的手掌,動作快速而迅捷,像是出籠的猛虎,讓洛邱避之不及。

老人抓著洛邱的手越發的用力,生怕一旦放手便今生再也不想見似,「今天,我找到你了!」

或許當年,老人的兄長也曾這樣緊握著他的手。

連日奔波,疲憊不堪,老人再也沒顧上幾十年的修養,流下兩行清淚,哭得就像是一個老實巴拉的糟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