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帝心難測(1 / 2)

誰曾想到,堂堂內閣首輔竟也有鑄下大錯的時候,也有後悔不迭的一日。

當著自家兒子,此時又是夜半三更,楊廷和壓低了口氣,娓娓道來:「大行皇帝突然駕崩,當時為父身為首輔,上有張太後支持,下有百官擁簇,擬定了當今皇上登基大寶。原本這是一件美事,可是在下頭一些人的慫恿下竟是昏了頭。大行皇帝駕崩之後,群情激奮,為父便借著遺詔行事,勵行新政,革除了大行皇帝時所留弊政;打擊宦官秉政當權惡勢力,又遺散平虜伯江彬矯旨改建的威武營,資遣錦衣衛擅調用的各邊兵及其進獻的美女,取消「皇庄」、「皇店」等九個多余的工程。除此之外,又收納宣府行宮金銀珠寶入於內庫,釋放南京大獄冤囚,最後又計擒欲擁兵反叛的奸倍將領江彬,同時將其死黨一一緝拿,分別懲辦。這些事,想必你都知道吧?」

這些事,楊慎當然知道,臉色不禁脹紅起來,這些事跡早已傳為美談,父親總理朝政三十七日,改革之舉,意義深遠,惡勢力遭到打擊,正派力量得以增長,人心大快,國家從危弱轉臻初治,許多都紛紛稱贊父親力挽狂瀾,使「中外倚以為安」。」

這三十七天可以說是楊家榮耀的,正是因為有了這個資歷,楊廷和賢相之名傳諸中外,便是六歲稚童聽到楊公二字,都不免拍手叫好。

可是如此有利於社稷之舉,父親為何卻說鑄就了大錯?楊慎年紀雖然不小,可畢竟一生順風順水,雖有清直之名,心機卻不足以深沉,他曾喊出國朝百二十年仗義死節便在今日這句話。其實就可顯出此人性格沖動,卻不夠聰明。楊慎不由道:「父親此番義舉使天下氣象一新,有大功與朝廷,下恩惠於百姓,難道這也錯了?」

楊廷和卻是苦笑,手指著楊慎道:「若為父致仕,你必定不能長久。」

隨即楊廷和又慢悠悠地道:「老夫還記得,皇上進了京,步攆走了一半。卻是賭氣要回安陸,再三說不做天子,後來因為其母入宮的事又差點鬧得不可開交,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你真以為只是些許的名分?實話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因為為父的這個過失。用修,陛下是猜忌到了為父,是對為父有了戒心啊。他再三如此,只是為了一步步試探為父。而這禍根便是在這件事上,你想想看,為父鏟除奸佞,革除弊政。難道皇上不能嗎?」

一番話驚醒了夢中人,楊慎便是再蠢,此時也已經明白這其中意味了。

想想看,奸佞在朝。弊政叢生,新皇帝正在從湖北趕來,在這三十七天的時間里,楊廷和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而新皇帝怎么辦?這種事,你楊廷和可以做。新君也可以做,為何新君未到京師,你便擅自主張?你要沽名釣譽,難道新君不用沽名釣譽?原本當今皇上在名分上就有欠缺,畢竟不是孝皇帝嫡系,作為一個外藩的藩王,他最需要的就是顯露出自己的才干。

想必在從湖北到京師的這一段路里,這位新皇帝正殷殷期盼著抵達京師之後用什么樣的手段去革除先帝弊政,用什么手段去鏟除那些奸黨,正滿懷著期望,希望借著這些事立下自己的威信,使百官信服,使天下百姓感激涕零。

可是當他到了京師卻是傻了眼,這位內閣首輔已經把他要做的事統統都做完了,連他娘的一口湯都沒有剩下。

面對這種情況,新皇帝若是沒有疑慮,若是沒有戒心,那便是豬了。

你想做什么?你請我來,莫非是挾天子而令諸侯,是想將我當擺設?

因此剛剛進京的時候,新皇帝便找了個借口發了一陣脾氣,甚至還說出了要立即回安陸的氣話。

這是楊廷和與新皇帝的第一次交鋒,在別人看來,這位新皇帝實在有點小孩子氣,為了一件小事,居然在如此隆重的場合大發雷霆,可是只有楊廷和知道,這一切都是新天子借題發揮而已。

每每想到這里,楊廷和就夙夜難寐,他原本以為,新皇帝不過是個孩子,不必太過謹慎,再加上有太後和百官的支持,使他一時膨脹,並沒有將這個小孩子放在眼里,這也是他持政三十七日,一道道大快人心的詔書頒布出去而沒有顧忌的原因。

可越是和嘉靖相處久了,他越是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大錯,這個錯誤已經不可能再彌補了。

此時的楊廷和,語氣平淡地說起這件事,那滿是皺紋的臉帶著幾分自嘲,他看了一眼震驚的楊慎,道:「陛下入宮之後,待為父甚恭,為父略染小疾,陛下便再三派人探視,越是如此,為父就越是覺得不安。」

楊慎忍不住道:「父親扶危定頃,功在社稷,即周勃、韓琦殆無以過。」

楊廷和只是嘆氣,道:「你不懂,你不懂啊,不過……」楊廷和雖然後悔,此時精神一振,忍不住道:「本來老夫也該解甲歸田,是該急流勇退了,可就這么走,實在心有不甘,為父留在這里,既是不忍,也是為了你的前途打算,所以……只能硬著頭皮周旋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浙江商家的事,你聽說了嗎?」

楊慎不由唏噓道:「聽說了,可惜了文毅公,竟被一群不肖子孫牽連。」

楊廷和卻沒有功夫感慨,而是慢悠悠地道:「據說此事是個叫徐謙的生員捅出來的,這個人,為父總覺得不簡單,他和宮里似乎也有聯系,你去查一查,看看這個徐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楊慎愕然道:「父親何必在意一個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