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倩影】(卷02)(142-143)(1 / 2)

神雕倩影 本站 17441 字 2020-12-16

第42章重陽宮大戰

楊孤鴻的天竺之行開始了。

其實說是西游,還不如說是他借故踏上獵獲神雕美人的正途。

他離開正途已久很久很久了,現在洪凌波怎么樣他不知道,也沒功夫去管。

他本來是要上終南山的,豈料卻惹上了那么一大群女人。當然,這些都是神雕那

個江湖里沒有寫到的另一個江湖,另一群人的江湖。而神雕才是這個時代最頂上

的江湖,是時代最風雲的人物的匯聚。

這一日,楊孤鴻安撫好自己的一群妻子,讓她們都長春堂等著自己西游歸

來,然後在眾女的哭哭啼啼拉扯著的相送之下快馬離絕塵而去,開始了他另一段

獵艷之旅。

當然,首要的目的地不是天竺,而是終南山。

小龍女,你我來了,你等著!

楊孤鴻策馬奔出數十里,然後棄馬不用,一改這段時日來的豬哥模樣,換

他縱橫天龍時的儒雅范兒,自然,也不想再扮豬吃虎,照舊是一個橫空出世的無

敵高人。他決定,要將天龍八部內的武林絕學拿到神雕里來好好試一試,看看東

邪西毒南帝北丐他們如何抵擋?

唯一不變的是,楊大帥哥膨脹的心,經歷了和火鳳冷如冰她們這一群女人的

熏陶,他在真正面對女人之時,自然不會再如在天龍八部之中那般客客氣氣了。

再說郭靖這日一清早起來,帶備銀兩行李,與大師父、妻子、女兒、武氏兄

別過,帶著楊過,乘船到浙江海邊上岸。郭靖買了兩匹馬,與楊過曉行夜宿,

一路向北。楊過從未騎過馬,但他內功略有根柢,習練數日,已控轡自如。他少

年好事,常常馳在郭靖之前。

不一日,兩人渡過黃河,來到陝西。此時大金國已為蒙古所滅,黃河以北,

盡為蒙古人天下。郭靖少年時曾在蒙古軍中做過大將,只怕遇到蒙古舊部,招惹

麻煩,將良馬換了兩匹極瘦極丑的驢子,身上穿了破舊衣衫,打扮得就和鄉下庄

漢相似。楊過也穿上粗布大褂,頭上纏了一塊青布包頭,跨在瘦驢之上。這驢子

脾氣既壞,走得又慢,楊過在道上整日就是與它拗氣。

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終南山的所在,漢初開國大將樊噲曾食邑於此,因而

得名。沿途岡巒繞,松柏森映,水田蔬圃連綿其間,宛然有江南景色。

楊過自離離桃花島後,心中氣惱,絕口不提島上之事,這時忍不住道:「郭

伯伯,這地方倒有點像咱們桃花島。」

郭靖聽他說「咱們桃花島」五字,不禁憮然有感,道:「過兒,此去終南山

不遠,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學藝。數年之後,我再來接你桃花島。」

楊過頭一撇,道:「我這一輩子永遠不桃花島啦。」

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紀,竟說出這等決絕的話來,心中一怔,一時無言可對,

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氣么?」

楊過道:「侄兒那里敢?只是侄兒惹郭伯母生氣罷啦。」

郭靖拙於言辭,不再接口。

兩人一路上岡,中午時分到了岡頂的一座廟宇。郭靖見廟門橫額寫著「普光

寺」三個大字,當下將驢子拴在廟外松樹上,進廟討齋飯吃。廟中有七八名僧人,

見郭靖打扮鄙朴,神色間極是冷淡,拿兩份素面、七八個饅頭給二人吃。

郭靖與楊過坐在松下石凳上吃面,一轉頭,忽見松後有一塊石碑,長草遮掩,

露出「長春」二字。郭靖心中一動,走過去拂草看時,碑上刻的卻是長春子丘處

機的一首詩,詩雲:「天蒼蒼兮臨下土,胡為不救萬靈苦?萬靈日夜相凌遲,飲

氣吞聲死無語。仰天大叫天不應,一物細瑣枉勞形。安得大千復混沌,免教造物

生津靈。」

郭靖見了此詩,想起十余年前蒙古大漠中種種情事,撫著石碑呆呆不語,待

想起與丘處機相見在即,心中又自欣喜。

楊過道:「郭伯伯,這碑上寫著些甚么?」

郭靖道:「那是你丘祖師做的詩。他老人家見世人多災多難,感到十分難過。」

當下將詩中寒義解釋了一遍,道:「丘真人武功固然卓絕,這一番愛護萬民

的心腸更是教人欽佩。你父親是丘祖師當年得意的子。丘祖師瞧在你父面上,

定會好好待你。你用心學藝,將來必有大成。」

楊過道:「郭伯伯,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郭靖道:「甚么事?」

楊過說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郭靖臉上變色,想起嘉興鐵槍廟中之事,身子微顫,黯然不語。楊過道:

「是誰害死他的?」

郭靖仍是不答。

楊過想起母親每當自己問起父親的死因,總是神色特異,避不作答,又覺郭

靖雖然待己甚是親厚,黃蓉卻頗有疏忌之意,他年紀雖小,卻也覺得其中必有隱

情,這時忍不住大聲道:「我爹爹是你跟郭伯母害死的,是不是?」

郭靖大怒,順手在石碑上重重拍落,厲聲道:「誰教你這般胡說?」

他此時功勁何等厲害,盛怒之下這么一擊,只拍得石碑不住搖幌。楊過見他

動怒,忙低頭道:「侄兒知道錯啦,以後不敢胡說,郭伯伯別生氣。」

郭靖對他本甚愛憐,聽他認錯,氣就消了,正要安慰他幾句,忽聽身後有人

「咦」的一聲,語氣似乎甚是驚詫。過頭來,只見兩個中年道士站在山門口,

凝目注視,臉上大有憤色,自己適才在碑上這一擊,定是教他二人瞧在眼里了。

兩個道士對望了一眼,便即出寺。郭靖見二人步履輕捷,顯然身有武功,心

想此去離終南山不遠,這二道多半是重陽宮中人物。兩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紀,或

是全真七子的子。他自在桃花島隱居後,不與馬鈺等互通消息,是以全真門下

子都不相識,只知全真教近來好生興旺,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等均收了不少

佳子,在武林中名氣越來越響,平素行俠仗義,扶危解困,做下了無數好事,

江湖上不論是否武學之士,凡是聽到全真教的名頭,都是十分尊重。他想自己要

上山拜見丘真人,正好與那二道同行。

當下足底加勁,搶出山門,只見那兩個道士已快步奔在十余丈外,卻不住

頭觀看。郭靖叫道:「二位道兄且住,在下有話請問。」

他嗓門洪亮,一聲呼出,遠近皆聞,那二道卻不停步,反而走得更加快了。

郭靖心想:「難道這二人是聾子?」

足下微使勁力,幾個起落,已繞過二人身旁,搶在前頭,轉身說道:「二位

道兄請了。」

說著唱喏行禮。

兩個道人見他身法如此迅捷,臉現驚惶之色,見他躬身行禮,只道他要運內

勁暗算,急快分向左右閃避,齊聲問道:「你干甚么?」

郭靖道:「二位可是終南山重陽宮的道兄么?」

那身材瘦削道人沉著臉道:「是便怎地?」

郭靖道:「在下是長春真人丘道長故人,意欲上山拜見,相煩指引。」

另一個五短身材的道人冷笑道:「你有種自己上去,讓路罷!」

說著突然橫掌揮出,出掌竟然甚是快捷。郭靖只得向右讓過。不料另一個瘦

道人與那矮道人武術上練得絲絲入扣,分進擊,跟著一掌自右向左,將郭靖攔

在中間。這兩招叫做「大關門式」原是全真派武功的高明招數,郭靖如何不識?

他見二道不問情由,一上來就使傷人重手,不禁愕然,不知他們有何誤會,當下

既不化解,亦不閃避,只聽兩聲,二道雙掌都擊在他的脅下。

郭靖中了這兩掌,已知對方武功深淺,心想以二人功力而論,確是全真七子

的子,與自己算是同輩。他在二道手掌擊到之時,早已鼓勁抵御,只是內力運

得恰到好處,自己既不絲毫受損,卻也不將掌力反擊出去令二人手掌疼痛腫脹,

只是平平常常受了,恍若無事。

二道苦練了十余年的絕招打在對方身上,竟然如中敗絮,全不受力,心中驚

駭無比,當下齊聲呼嘯,同時躍起,四足齊飛,猛向郭靖胸口踢到。郭靖暗暗奇

怪:「全真子都是有道之士,待人親切,怎地門下子卻這般毫沒來由的便對

人拳加?」

眼見二人使出「鴛鴦連環退」的腳法,仍是不動聲色,未加理會。但聽得拍

拍拍,波,數聲響過,他胸口多了幾個灰撲撲的腳印。

二道每人均是連踢六腳,足尖猶如踢在沙包之上,軟軟的極是舒服,但見對

方神定氣閑,渾若無事,這一下驚詫更比適才厲害了幾倍,心想:「這賊子如此

了得?就是我們師父師伯,卻也沒這等功夫。」

斜眼細看郭靖時,見他濃眉大眼,神情朴實,一身粗布衣服,就如常的庄

稼漢子一般,實無半點異樣之處,不禁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楊過見二道對郭靖又打又踢,郭靖卻不還手,不禁生氣,走上喝道:「你這

兩個臭道士,干么打我伯伯?」

郭靖連忙喝止,道:「過兒,快住口,過來拜見兩位道長。」

楊過一怔,心想:「郭伯伯沒來由,何必畏懼他們?」

兩個道士對望一眼,刷刷兩聲,從腰間怞出長劍。矮道士一招「探海屠龍」

刺向郭靖下盤,另一個使招「罡風掃葉」卻向楊過右退疾削。

郭靖對刺向自己這劍全沒在意,但見瘦道人那招出手狠辣,不由得著惱:

「這孩子跟你們無怨無仇,何以下此毒手?這一劍豈非要將他右退削斷?」

當子微側,左手掌緣擱上矮人劍柄,「順手推舟」輕輕向左推開。矮道人不

由自的劍刃倒轉,當的一聲,與瘦道人長劍相交,架開了他那一招。郭靖這一

手以敵攻敵之技,原自空手入白刃功夫中變化出來,莫說敵手只有兩人,縱有十

人八人同時攻上,他也能以敵人之刀攻敵人之劍,以敵人之槍挑敵人之鞭,借敵

打敵,以寡勝眾。

兩道均感手腕酸麻,虎口隱隱生痛,立即斜躍轉身,向郭靖怒目而視,心下

又是驚駭,又是佩服,當下齊聲低嘯,雙劍又上。

郭靖心想:「你們這是初練天罡北斗陣的根基功夫,雖是上乘劍法,但你們

只有二人,劍術又沒練得到家,有何用處?」

生恐楊過被二人劍鋒掃到,側身避開雙劍,伸右手抱起楊過,叫道:「在下

是丘真人故人,兩位不必相戲。」

那瘦道人道:「你冒充馬真人的故人也沒用。」

郭靖道:「馬真人確也曾傳授過在下功夫。」

矮道人怒道:「賊子胡說八道,卻來消遣人,只怕我們重陽祖師也曾傳授過

你武功。」

挺劍向他當胸刺來。

郭靖眼見二道明明是全真門下,何以把自己當敵人看待,實是猜想不透。他

和全真七子情誼非比常,又想楊過要去重陽宮學藝,不能得罪了宮中道士,是

以一味閃避,並不還手。

二道又驚又怕,早知對方武功遠在己上,難以刺中,兩人打個手勢,忽然劍

法變幻,刷刷刷刷數劍,都往楊過前胸後背刺去,每一劍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

數。郭靖見這些不留絲毫余地的劍法都是向一個小孩兒身上招呼,此時也不由得

不怒,但見矮道人一劍來得猛惡,右手倏地穿出,食中二指張開,平挾劍刃,手

腕向內略轉,右肘撞向對方鼻梁。矮道士用力怞,沒怞動長劍,卻見他手肘已

然撞到,知道只要給撞中了面門,非死也受重傷,只得撤劍後躍。

此時郭靖的武功真所謂隨心所欲,不論舉手抬足無不恰到好處,他右手雙指

微微一沉,那劍倒豎立起,劍柄向上反彈。那瘦道人正挺劍刺向楊過頭頸,劍鋒

被那劍柄一撞,錚的一聲,右臂發爇,全身劇震,也只得松手放劍,向旁跳開。

兩人齊聲說道:「瀅賊厲害,走罷!」

說著轉身急奔。

郭靖一生被罵過不少,但不是「傻小子」便是「笨蛋」也有人罵他是「臭賊」

「賊廝鳥」的,「瀅賊」二字的惡名,卻是破天荒第一次給人加在頭上,當下也

不放下楊過,抱著他急步追趕,奔到二道身後,右足一點,身子已從二道頭頂飛

過,足一落地,立刻轉身喝道:「你們罵我甚么?」

矮道人心下吃驚,嘴頭仍硬,說道:「你若不是妄想娶那姓龍的女子,到終

南山來干甚么?」

他此言出口,生怕郭靖上前動手,不自禁的倒退了三步。

郭靖一呆,心想:「我妄想娶那姓龍的女子,那姓龍的女子是誰?我為甚么

要娶她?我早有了蓉兒,怎么還會娶旁人?」

一時摸不著半點頭腦,怔在當地。二道見他發呆,心想良機莫失,互相使個

眼色,急步搶過他身邊,上山奔去。

楊過見郭靖出神,輕輕掙下地來,說道:「郭伯伯,兩個臭道士走啦。」

郭靖如夢初醒,「嗯」了一聲,道:「他們說我要娶那姓龍的女子,她是誰

啊?」

楊過道:「侄兒也不知道,這兩人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就動手,定是認錯

了人。」

郭靖啞然失笑,道:「必是如此,怎么我會想不到?咱們上山罷!」

楊過將二道遺下的兩柄長劍提在手中。郭靖一看劍柄,上面赫然刻著「重陽

宮」三個小字。二人一路上山,行了一個多時辰,已至金蓮閣,再上去道路險峻,

躡亂石,冒懸崖,屈曲而上,過日月岩時天漸昏暗,到得抱子岩時新月已從天邊

出現。那抱子岩生得甚是奇怪,就如一個婦人抱著孩子一般。兩人歇了片刻,郭

靖道:「過兒,你累了?」

楊過搖頭道:「不累。」

郭靖道:「好,咱們再上。」

又走了一陣,只見迎面一塊大岩石當道,形狀陰森可怖,自空憑臨,宛似一

個老嫗彎腰俯視。楊過心中正有些害怕,忽聽岩後數聲呼哨,躍出四個道士,各

執長劍,攔在當路,默不作聲。

郭靖上前唱喏行禮,說道:「在下桃花島郭靖,上山拜見丘真人。」

一個長身道士踏上一步,冷笑道:「郭大俠名聞天下,是桃花島黃老前輩令

婿,豈能如你這般無恥?快快下山去罷!」

郭靖心道:「我甚么事無恥了?」

當下沉住氣道:「在下確是郭靖,請各位引見丘真人便見分曉。」

那長身道士喝道:「你到終南山來恃強逞能,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不給你

些厲害,你還道重陽宮盡是無能之輩。」

說話中竟是將適才矮、瘦二道也刺了一下,語聲甫畢,長劍幌動,踏奇門,

走偏鋒,一招「分花拂柳」刺向郭靖腰脅。郭靖暗暗奇怪:「怎地我十余年不闖

江湖,世上的規矩全都變了?」

當下側身讓開,待要說話,另外三名道士各挺長劍,將他與楊過二人圍在垓

心。郭靖道:「四位要待怎地,才信在下確是郭靖?」

那長身道士喝道:「除非你將我手中之劍奪了下來。」

說著又是一劍,這一劍竟是當胸直刺。自來劍走輕靈,講究偏鋒側進,不能

如使單刀那般硬砍猛劈,他這一劍卻是全沒將郭靖放在眼里,招數中顯得極是輕

佻。

郭靖微微有氣,心道:「奪你之劍,又有何難?」

眼見劍尖刺到,伸食指扣在拇指之下,對准劍尖彈出,嗡的一聲,那道士把

捏不定,長劍直飛上半空。郭靖不等那劍落下,錚錚錚連彈三下,嗡嗡嗡連響三

聲,三柄長劍跟著飛起,劍刃在月光映照下閃閃生輝。楊過大聲喝采,叫道:

「你們信不信了?」

郭靖平時出手總為對方留下余地,這時氣惱這長身道人劍招無禮,才使出了

彈指神通的妙技。這門功夫是黃葯師的絕學,郭靖在島上住了幾年,已盡得其傳,

他內力深厚,使將出來自是非同小可。

四名道士長劍脫手,卻還不明白對方使的是何手段。那長身道士叫道:「這

瀅賊會邪法,走罷。」

說著躍向老嫗岩後,在亂石中急奔而去。其余三道跟隨在後,片刻間均已隱

沒在黑暗之中。

郭靖第一次給人罵「瀅賊」這一次又被罵「使妖法」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

笑,說道:「過兒,將幾柄劍好好放在路邊石上。」

楊過道:「是。」

依言拾起四劍,與手中原來二劍並列在一塊青石之上,心中對郭靖的武功佩

服的五體投地,口邊滾來滾去的只想說一句話:「郭伯伯,我不跟臭道士學武藝,

我要跟你學。」

但想起桃花島上諸般情事,終於將那句話咽在肚里。

二人轉了兩個彎,前面地勢微見開曠,但聽得兵刃錚錚相擊為號,松林中躍

出七名道士,也是各持長劍。

郭靖見七人撲出來的陣勢,左邊四人,右邊三人,正是擺的「天罡北斗陣」

陣法,心中一凜:「與此陣相斗,倒有些難纏。」

當下不敢托大,低聲囑咐楊過:「你到後面大石旁邊等我,走得遠些,以免

我照顧你分心。」

楊過點點頭,不願在眾道士之前示弱,解開褲子,大聲道:「郭伯伯,我去

拉。」

說著轉身而奔,到後面大石旁撒。郭靖暗喜:「這孩子聰明伶俐,直追蓉兒,

但願他走上正路,一生學好。」

頭瞧七個道人時,那七人背向月光,面目不甚看得清楚,但見前面六人頦

下都有一叢長須,年紀均已不輕,第七人身材細小,似乎年歲較輕,心念一動:

「及早上山拜見丘真人說明誤會要緊,何必跟這些瞎纏?」

身形一幌,已搶到左側「北極星位」那七個道人見他一語不發,突然遠遠奔

向左側,還未明白他的用意,那位當「天權」的道人低嘯一聲,帶動六道向左轉

將上來,要將郭靖圍在中間。那知七人剛一移動,郭靖制敵機先,向右踏了兩步,

仍是站穩「北極星位」天權道人本擬由斗柄三人發動側攻,但見郭靖所處方位古

怪,三人長劍都攻他不到,反而七人都是門戶洞開,互相不能聯防,每人都暴於

他攻勢之下,當下左手一揮,帶動陣勢後轉。豈知搖光道剛移動腳步,郭靖走前

兩步,又已站穩北極星位,待得北斗陣法布妥,七人仍是處於難攻難守的不利形

勢。

那天罡北斗陣是全真教中的極上乘功夫,練到爐火純青之時,七名高手使,

實可說無敵於天下。只是郭靖深知這陣法的秘奧,只消占到了北極星位,便能以

驅奴,制得北斗陣縛手縛腳,施展不得自由。也因那七道練這陣法未臻津熟,

若是由馬鈺、丘處機等持陣法,決不容敵人輕輕易易的就占了北極星位。此時

八人連變幾次方位,郭靖穩持先手,可是始終不動聲色,只是氣定神閑的占住了

樞紐要位。

位當天樞的道人年長多智,已瞧出不妥,叫道:「變陣!」

七道士分散開,左沖右突,東西狂奔,料想這番倒亂陣法,必能迷惑敵人目

光。突然之間,七道又已組成陣勢。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陣勢也已從正西轉

到了東南。陣勢一成,天璇、玉衡二道挺劍上沖,猛見敵人站在斗柄正北,兩足

不丁不八,雙掌相錯,臉上微露笑容。二道猛地驚覺:「我二人若是沖上,開陽、

天璇二位非受重傷不可。」

只一呆間,天樞道已大聲叫道:「攻不得,快退下!」

天權道又驚又怒,大聲呼哨,帶動六道連連變陣。

楊過不明其理,但見七個道人如發瘋般環繞狂奔,郭靖卻只是或東或西、或

南或北的移動幾步,七道始終不敢向郭靖發出一招半式。他愈看愈覺有趣,忽見

郭靖雙掌一拍,叫道:「得罪!」

突然向左疾沖兩步。

此時北斗陣已全在他控制之下,他向左疾沖,七道若是不跟著向左,人人後

心暴露,無可防御,那是武學中凶險萬分之事,當下只得跟著向左。這么一來,

七道已陷於不能自拔之境。郭靖快跑則七道跟著快跑,他緩步則七道跟著緩步。

那年輕道士內力最淺,被郭靖帶著急轉十多個圈子,已感頭腦發暈,呼吸不暢,

轉眼就要摔倒,只是心知北斗陣倘若少了一人,全陣立時潰滅,只得咬緊牙關,

勉力撐持。

郭靖年紀已然不輕,但自偕黃蓉歸隱桃花島之後,甚少與外界交往,不脫往

日少年人性子,見七道奔得有趣,不由得童心大起,心想:「今日無緣無故的受

你們一頓臭罵,不是叫我瀅賊,便是咒我會使妖法,若不真的顯些妖法給你們瞧

瞧,豈非枉自受辱?」

當下高聲叫道:「過兒,瞧我使妖法啦。」

忽然縱身躍上了高岩。那七個道士此時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既躍上高岩,若

不跟著躍上,北斗陣弱點全然顯露,有數人尚自遲疑,那天權道氣急敗壞的大聲

發令,搶著將全陣帶上高岩。

七道立足未定,郭靖又是縱身竄上一株松樹。他雖與眾道相離,但不遠不近,

仍是占定了北極星位,只是居高臨下,攻瑕抵隙更是方便。七道暗暗叫苦,都想:

「不知從何處鑽出這個大魔頭來,我全真教今日當真是顏面掃地了。」

心中這般思,腳下卻半點停留不得,各找樹干上立足之處,躍了上去。郭

靖笑道:「下來罷!」

縱身下樹,伸手向位占開陽的道士足上抓去。

那北斗陣法最厲害之處,乃是左右呼應,互為奧援,郭靖既攻開陽,搖光與

玉衡就不得不躍落樹下相助,而這二道一下來,天樞、天權二道又須跟下,頃刻

之間,全陣盡皆牽動。

楊過在一旁瞧得心搖神馳,驚喜不已,心道:「將來若有一日我能學得郭伯

伯的本事,縱然一世受苦,也是心甘。」

但轉念想到:「我這世那里還能學到他的本事?只郭芙那丫頭與武氏兄才

有這等福氣。郭伯伯明知全真派武功遠不及他,卻送我來跟這些臭道士學藝。」

越想越是煩惱,幾乎要哭將出來,當即轉過了頭不去瞧他逗七道為戲,只是

他小孩心性,如何忍耐得了,只轉頭片刻,禁不住頭觀戰。

郭靖心想:「到了此刻,你們總該相信我是郭靖了。做事不可太過,須防丘

真人臉上不好看。」

見七道轉得正急,突然站定,拱手說道:「七位道兄,在下多有得罪,請引

路罷。」

那天權道性子暴躁,見對方武功高強,津通北斗陣法,更認定他對本教不懷

好意,朗聲喝道:「瀅賊,你處心積慮的鑽研本教陣法,用心當真陰毒。你們要

在終南山干這等無恥勾當,我全真教嫉惡如仇,決不能坐視不理。」

郭靖愕然問道:「甚么無恥勾當?」

天樞道說道:「瞧你這身武功,該非自甘下流之輩,貧道好意相勸,你快快

下山去罷。」

語氣之中,顯得對郭靖的武功甚是欽佩。郭靖道:「在下自南方千里北來,

有事拜見丘真人,怎能不見他老人家一面,就此下山?」

天權道問道:「你定要求見丘真人,到底是何用意?」

郭靖道:「在下自幼受馬真人、丘真人大恩,十余年不見,心中好生記掛。

此番前來,另行有事相求。」

天權道一聽之下,敵意更增,臉上便似罩上一陣鳥雲。原來江湖上於「恩仇」

二字,看得最重,有時結下深仇,說道前來報恩,其實乃是報仇,比如說道:

「在下二十年前承閣下砍下了一條臂膀,此恩此德,豈敢一日或忘?今日特來酬

答大恩。」

而所謂有事相求,往往也不懷好意,比如強人劫鏢,通常便說:「兄們短

了衣食,相求老兄幫忙,借幾萬兩銀子使使。」

此時全真教大敵當前,那天權道有了成見,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語,他都當作

反語,冷冷的道:「只怕敝師玉陽真人,也於閣下有恩。」

郭靖聽了此言,登時想起少年時在趙王府之事,玉陽子王處一不顧危險,力

敵群邪,舍命相救,實是恩德非淺,說道:「原來道兄是玉陽真人門下。王真人

確於在下有莫大恩惠,若是也在山上,當真再好不過。」

這七名道人都是王處一的子,忽爾齊聲怒喝,各挺長劍,七枝劍青光閃動,

疾向郭靖身上七處刺來。郭靖皺起眉頭,心想自己越是謙恭,對方越是凶狠,真

不知是何來由,可惜黃蓉沒有同來,否則她一眼之間便可明白其中原因,當下斜

身側進,占住北極星位,朗聲說道:「在下江南郭靖,來到寶山實無歹意,各位

須得如何,方能見信?」

天權道說道:「你已連奪全真教子六劍,何不再奪我們七劍?」

那天璇道一直默不作聲,突然拉開破鑼般的嗓子說道:「狗瀅賊,你要在那

龍家女子跟前賣好逞能,難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么?」

郭靖怒道:「甚么姓龍的姑娘,我郭靖素不相識。」

天璇道哈哈一笑,道:「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識。天下又有那一個男子跟她相

識了?你若有種,就高聲罵她一句小賊人。」

郭靖一怔,心想那姓龍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樣子,自己怎能無緣無故的出口傷

人,便道:「我罵她作甚?」

三四個道人齊聲說道:「你這可不是不打自招么?」

郭靖平白無辜的給他們硬安上一個罪名,越聽越是胡塗,心想只有硬闖重陽

宮,見了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他們,一切自有分曉,當下冷然道:「在下要上

山了,各位若是阻攔,莫怪無禮。」

七道各挺長劍,同時踏上兩步。天璇道大聲道:「你莫使妖法,咱們只憑武

功上見高低。」

郭靖一笑,心中已有意,說道:「我偏要使點妖法。你們瞧著,我雙手不

碰你們兵刃,卻能將你們七柄長劍盡數奪下了。」

七道相互望了一眼,臉上均有不信之色,心中都道:「你武功雖強,難道不

用雙手,當真能奪下我們兵刃?你空手入白刃功夫就算練到了頂兒尖兒,也得有

一雙手呀。」

天樞道忽道:「好啊,我們領教閣下的踢退神功。」

郭靖道:「我也不須用腳,總而言之,你們的兵刃手腳,我不碰到半點,若

是碰著了,就算我輸,在下立時拍手頭,再也不上寶山羅。」

七道聽他口出大言,人人著惱。那天權道長劍一揮,立時帶動陣法圍了上去。

郭靖斜身疾沖,占了北極星位,隨即快步轉向北斗陣左側。天權道識得厲害,

急忙帶陣轉至右方。凡兩人相斗,必是面向敵人,倘若敵人繞到背後,自非立即

轉身迎敵不可。此時郭靖所趨之處,正是北斗陣的背心要害,不須出手攻擊,七

名道人已不得不帶動陣法,以便正面和他相對。但郭靖一路向左,竟不身,只

是或快或慢,或正或斜,始終向左奔跑。他既穩穩占住北極星位,七道不得不跟

著向左。

郭靖越奔越快,到後來直是勢逾奔馬,身形一幌,便已奔出數丈。七道的功

夫倒也大非常,雖處逆境,陣法竟是絲毫不亂,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

衡、開陽、搖光七個部位都是守得既穩且准,只是身不由的跟著他疾奔。郭靖

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全真門下之士果然不凡。」

當下提一口氣,奔得猶似足不點地一般。

七道初時尚可勉力跟隨,但時候一長,各人輕身功夫出了高下,位當天權、

天樞、玉衡的三道功夫較高,奔得較快,余人漸漸落後,北斗陣中漸現空隙。各

人不禁暗驚,心想:「敵人如在此時出手攻陣,只怕我們已防御不了。」

但事到臨頭,也已顧不到旁的,只有各拚平生內力,繞著郭靖打轉。

世上孩童玩耍,以繩子縛石,繞圈揮舞,揮得急時突然松手,石子便帶繩遠

遠飛出。此時天罡北斗陣繞圈急轉,情形亦復相似,七道繞著郭靖狂奔,手中長

劍舉在頭頂,各人奔得越快,長劍越是把捏不定,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要

將手上長劍奪出一般。突然之間,郭靖大喝一聲:「撒手!」

向左飛身疾竄。七道出其不意,只得跟著急躍,也不知怎的,七柄長劍一齊

脫手飛出,有如七條銀蛇,直射入十余丈外的松林之中。郭靖猛地停步,笑吟吟

的過頭來。

七個道人面如死灰,呆立不動,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陣勢嚴整。郭靖見他

們經此一番狂奔亂跑,居然陣法不亂,足見平時習練的功夫實不在小。那天權道

有氣沒力的低聲呼哨,七人退出岩之後。

郭靖道:「過兒,咱們上山。」

那知他連叫兩聲,楊過並不答應。他四下里一找,楊過已影蹤不見,但見樹

叢後遺著他一只小鞋。郭靖吃了一驚:「原來除了這七道之外,另有道人窺視在

旁,將他擄了去。」

但想群道只是認錯了人,對己有所誤會,全真教行俠仗義,決不致為難一個

孩子,是以倒也並不著慌。當下一提氣,向山上疾奔。他在桃花島隱居十余年,

雖然每日練功,但長久未與人對敵過招,有時也不免有寂寞之感,今日與眾道人

激斗一場,每一招都是得心應手,不由得暗覺滿意。

此時山道更為崎嶇,有時哨壁之間必須側身而過,行不到半個時辰,烏雲掩

月,山間忽然昏暗。郭靖心道:「此處我地勢不熟,那些道兄們莫要使甚詭計,

倒不可不防。」

於是放慢腳步,緩緩而行。

又走一陣,雲開月現,滿山皆明,心中正自一暢,忽聽得山後隱隱傳出大群

人眾的呼吸。氣息之聲雖微,但人數多了,郭靖已自覺得。他緊一緊腰帶,轉過

山道。

眼前是個極大的圓坪,四周群山環抱,山腳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銀光閃

閃。池前疏疏落落的站著來個道人,都是黃冠灰袍,手執長劍,劍光閃爍耀眼。

郭靖定睛細看,原來群道每七人一組,布成了十四個天罡北斗陣。每七個北

斗陣又布成一個大北斗陣。自天樞以至搖光,聲勢實是非同小可。兩個大北斗陣

一正一奇,相生相克,互為犄角。郭靖暗暗心驚:「這北斗陣法從未聽丘真人說

起過,想必是這幾年中新鑽研出來的,比之重陽祖師所傳,可又深了一層了。」

當下緩步上前。

只聽得陣中一人撮唇呼哨,九十八名道士倏地散開,或前或後,陣法變幻,

已將郭靖圍在中間。各人長劍指地,凝目瞧著郭靖,默不作聲。

郭靖拱著手團團一轉,說道:「在下誠心上寶山來拜見馬真人、丘真人、王

真人各位道長,請眾位道兄勿予攔阻。」

陣中一個長須道人說道:「閣下武功了得,何苦不自愛如此,竟與妖人為伍?

貧道良言奉勸,自來女色誤人,閣下數十年寒暑之功,莫教廢於一旦。我全真教

跟閣下素不相識,並無過節,閣下何苦助紂為虐,隨同眾妖人上山搗亂?便請立

時下山,日後尚有相見地步。」

他說話聲音低沉,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顯見內力深厚,語意懇切,倒是

誠意勸告。

郭靖又好氣,又是好笑,心想:「這些道人不知將我當作何人,若是蓉兒在

我身畔,就不致有此誤會了。」

當下說道:「甚么妖人女色,在下一概不知,容在下與馬真人、丘真人等相

見,一切便見分曉。」

長須道人凜然道:「你執迷不悟,定要向馬真人、丘真人領教,須得先破了

我們的北斗大陣。」

郭靖道:「在下一人,武功低微,豈敢與貴教的絕藝相敵?請各位放還

在下攜來的孩兒,引見貴教掌教真人和丘真人。」

長須道人高聲喝道:「你裝腔作勢,出言相戲,終南山上重陽宮前,豈容你

這瀅賊撒野?」

說著長劍在空中一揮,劍刃劈風,聲音嗡嗡然長久不絕。眾道士各揮長劍,

九十八柄劍刃披盪往來,登時激起一陣疾風,劍光組成了一片光。

郭靖暗暗發愁:「他兩個大陣奇正相反,我一個人如何占他的北極星位?今

日之事,當真棘手之極了。」

他心下計議未定,兩個北斗大陣的九十八名道人已左右圍,劍光交織,真

是一只蒼蠅也難鑽過。長須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罷!全真教不傷赤手空拳之人。」

部靖心想:「這北斗大陣自然難破,但說要能傷我,卻也未必。此陣人數眾

多,威力雖大,但各人功力高低參差,必有破綻,且瞧一瞧他們的陣法再說。」

突然間滴溜溜一個轉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降龍十八掌中一招「潛龍勿用」

手掌一伸一縮,猛地斜推出去。它名年輕道人劍交左手,各自相聯,齊出右掌,

以它人之力擋了他這一招。郭靖這路掌法已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推之力固然

極強,更厲害的還在後著的那一縮。它名道人奮力擋住了他那猛力一推,不料立

時便有一股大力向前牽引,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的一齊俯地摔倒,雖然立時

躍起,但個個塵土滿臉,無不大是羞愧。

長須道人見他出手厲害,一招之間就將七名師侄摔倒,不由得心驚無已,長

嘯一聲,帶動十四個北斗陣,重重疊疊的聯在一起,料想獻人縱然掌力再強十倍,

也決難雙手推動九十八人。

郭靖想起當日君山大戰,與黃蓉力戰丐幫,對手武功雖均不強,但一經聯手,

卻是難以抵敵,當下不敢與眾道強攻硬戰,只展開輕身功夫,在陣中鑽來竄去,

找空隙。

他東奔西躍,引動陣法生變,只一盞茶時分,已知單憑一己之力,要破此陣

實是難上加難。一來他不願下重手傷人,二來陣法嚴謹無比,竟似沒半點破綻;

三來他心思遲鈍,陣法變幻卻快,縱有破綻,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來。溶溶月色之

下,但見劍光似水,人影如潮,此來彼去,更無已時。

再斗片刻,眼見陣勢漸漸收緊,從空隙之間奔行閃避越來越是不易,思:

「我不如闖出陣去,逕入重陽宮去拜見馬道長、丘道長?」

抬頭四望,只見西邊山側有二三十幢房舍,有幾座構築宏偉,料想重陽宮必

在其間,當下向東疾趨,幾下縱躍,已折向西行。

眾道見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條灰影在陣中有如星馳電閃,幾乎看不清他的所

在,不禁頭暈目眩,攻勢登時呆滯。長須道人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中了瀅

賊的詭計。」

郭靖大怒,心想:「說來說去,總是叫我瀅賊。這名聲傳到江湖之上,我今

後如何做人?」

又想:「這陣法由他持,只要打倒此人,就可設法破陣。」

雙掌一分,直向那長須道人奔去。那知這陣法的奧妙之一,就是引敵攻擊

帥,各小陣乘機東包西抄、南圍北擊,敵人便是落入了陷阱。郭靖只奔出七八步,

立感情勢不妙,身後壓力驟增,兩側也是翻翻滾滾的攻了上來。他待要轉向右側,

正面兩個小陣十四柄長劍同時刺到。這十四劍方位時刻拿捏得無不恰到好處,竟

教他閃無可閃,避無可避。

郭靖身後險境,心下並不畏懼,卻是怒氣漸盛,心想:「你們縱然誤認我是

甚么妖人瀅賊,出家人慈悲為懷,怎么招招下的都是殺手?難到非要了我的性命

不可?又說甚么『全真教不傷赤手空拳之人』?」

忽地斜身竄躍,右腳飛出,左手前探,將一名小道人踢了個筋斗,同時將他

長劍奪了過來,眼見右腰七劍齊到,他左手揮了出去,八劍相交,喀喇一響,七

柄劍每一劍都是從中斷為兩截,他手中長劍卻是完好無恙。他所奪長劍本也與別

劍無異,並非特別銳利的寶劍,只是他內勁運上了劍鋒,使對手七劍一齊震斷。

那七個道人驚得臉如土色,只一呆間,旁邊兩個北斗陣立時轉上,挺劍相護。

郭靖見這十四人各以左手扶住身旁道侶右肩,十四人的力氣已聯而為一,心想:

「且試一試我的功力到底如何?」

長劍揮出,黏上了第十四名道人手中之劍。

那道人急向里奪,那知手中長劍就似鑲焊在銅鼎鐵砧之中,竟是紋絲不動。

其余十三人各運功勁,要十四人之力將敵人的黏力化開。郭靖正要引各人力,

一覺手上奪力驟增,喝一聲:「小心了!」

右臂振處,喀喇喇一陣響亮,猶如推倒了甚么巨物,十二柄長劍盡皆斷折。

最後兩柄卻飛向半空。十四名道人驚駭無已,急忙躍開。郭靖暗嘆:「畢竟我功

力尚未津純,卻有兩柄劍沒能震斷。」

這么一來,眾道人心中更多了一層戒懼,出手愈穩,廿一名道士手人雖然失

了兵刃,但運掌成風,威力並未減弱。郭靖適才震劍,未能盡如己意,又感敵陣

守得越加堅穩,心想不知馬道長、丘道長他們這些年中在北斗陣上另有甚么新創,

若是對方忽出高明變化,自己難以拆解,只怕不免為群道所擒,事不宜遲,須得

先下手為強,當下高聲叫道:「各位道兄,再不讓路,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那長須道人見己方漸占上風,只道郭靖技止於此,心想你縱然將我們九十八

柄長劍盡數震斷,也不能脫出全真教的北斗大陣,聽他叫喊,只是微微冷笑,並

不答話,卻將陣法催得更加緊了。

郭靖倏地矮身,竄到東北角上,但見西南方兩個小陣如影隨形的轉上,當即

指尖抖動,長劍於瞬息之間連刺了十四下,十四點寒星似乎同時撲出,每一劍都

刺中一名道人右腕外側「陽谷袕」這是劍法中最上乘功夫,運劍如風似電,落點

卻不失厘毫,就和同時射出十四件暗器一般無異。

他出手甚輕,每個道人只是腕上一麻,手指無力,十四柄長劍一齊拋在地下。

各人驚駭之下,急忙後躍,察看手腕傷勢,但見陽谷袕上微現紅痕,一點鮮血也

沒滲出,才知對方竟以劍尖使打袕功夫,勁透袕道,卻沒損傷外皮。眾道暗暗吃

驚,均想這瀅賊雖然無恥,倒還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割下我們手掌真是

不費吹灰之力。

這一來,已有五七三十五柄長劍脫手。長須道人大是恚怒,明知郭靖未下絕

手,只是全真教實在顏面無光,何況若讓如此強手闖進本宮,後患大是不小,當

下連連發令,收緊陣勢,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圍,將你擠也擠死了。

郭靖心道:「這些道兄實在不識好歹,說不得,只好狠狠挫折他們一下。」

左掌斜引,右掌向左推出。一個北斗陣的七名道人轉上接住。郭靖急奔北極

星位,第二個北斗陣跟著攻了過來。此時共有一十四個北斗陣,也即有一十四個

北極星座,郭靖無分身之術,自是沒法同時占住一十四個要位。他展開輕身功夫,

剛占第一陣的北極星位,立即又轉到第二陣的北極星位,如此轉得幾轉,陣法已

現紛亂之象。

長須道人見情勢不妙,急傳號令,命眾道遠遠散開,站穩陣腳,以靜制動,

知道各人若是隨著郭靖亂轉,他奔跑迅速,必能乘隙搗亂陣勢,但若固守不動,

一十四個北極星位相互遠離,郭靖身法再快,也難同時搶占。

郭靖暗暗喝采,心想:「這位道兄津通陣法要訣,果然見機得快。他們既站

立不動,我便乘機往重陽宮去罷。」

轉念忽想:「啊,不好,多半馬道長、丘道長他們都不在宮中,否則我跟這

些道兄們斗了這么久,丘道長他們豈有不知之理。」

抬頭向重陽宮望去,忽見道觀屋角邊白光連閃,似是有人正使兵刃相斗,只

是相距遠了,身形難以瞧見,刀劍撞擊之聲更無法聽聞。

郭靖心中一動:「有誰這么大膽,竟敢到重陽宮去動手?今晚之事,實是大

有蹊蹺。」

要待趕去瞧個明白,十四座北斗陣卻又逼近,越纏越緊。他心中焦急,左掌

一招「見龍在田」右手一招「亢龍有悔」使出左右互搏之術,同時分攻左右。但

見左邊北斗大陣的四十九人擋他左招,右邊四十九人擋他右招。他招數未曾使足,

中途忽變,「見龍在田」變成了「亢龍有悔」而「亢龍有悔」卻變成了「見龍在

田」他以左右互搏之術,雙手使不同招數已屬難能,而中途招數互易,眾道更是

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左邊的北斗大陣原是抵擋他的「見龍在田」右邊的擋他的

「亢龍有悔」這兩招去勢相反,兩邊道人奮力相抗,那料得到倏忽之間他竟招數

互易。只見郭靖人影一閃,已從兩陣的夾縫中竄出,左邊的四十九名道人與右邊

四十九名道人正自發力向前沖擊,這時那里還收得住腳?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兩

陣相撞,或劍折臂傷,或鼻腫目青,更有三十余人自相沖撞摔倒。

持陣法的長須道人雖然閃避得快,未為道侶所傷,可是也已狼狽不堪,盛

怒之下,連聲呼喝,急急整頓陣勢,見郭靖向山腳下的大池玉清池奔去,當即帶

著十四個小陣直追。全真派的武功本來講究清靜無為、以柔克剛,帥動怒,正

是犯了全真派武功的大忌,他心浮氣粗之下,已說不上甚么審察敵情、隨機應變。

郭靖堪堪奔到玉清池邊,但見眼前一片水光,右手長劍揮出,斬下池邊一棵

楊柳的粗枝,隨即拋下長劍,雙手抓起樹枝,遠遠拋入池中。他足下用勁,身子

騰空,右足尖在樹枝上一點,樹枝直沉下去,他卻已借力縱到了對岸。

眾道人奔得正急,收足不住,但聽撲通、撲通數十聲連響,倒有四五十人摔

入了水中。最後數十人已踏在別人背上,這才在岸邊停住腳步。有些道人不識水

性,在池中載沉載浮,會水的道人急忙施救。玉清池邊群道拖泥帶水,大呼小叫,

亂成了一團。

第四全真門下

郭靖擺脫眾道糾纏,提氣向重陽宮奔去,忽聽得鍾聲鏜鏜響起,正從重陽宮

中傳出。鍾聲甚急,似是傳警之聲。郭靖抬頭看時,見道觀後院火光沖天而起,

不禁一驚:「原來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敵大舉來襲,須得趕快去救。」

但聽身後眾道齊聲吶喊,蜂涌趕來,他這時方才明白:「這些道人定是將我

當作和敵人是一路,現下觀危急,他們便要和我拚命了。」

當下也不理會,逕自向山上疾奔。

正在這時,倏地只見一條人影劃空而來,仿佛從九霄之上憑空降臨一般,又

如天神下凡。

郭靖見此情形,內心震憾之極,暗道以自己的武學修為,也絕不可能有這般

孤高絕世的身法。只怕就是自己的岳丈東邪,也無法不借助地面彈躍而御風飛行。

這人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郭靖暗自猜疑,但見這人影一閃而沒,徑直投入到重陽宮內不見。

他心中一急,忙展開身法,片刻間已縱出數十丈外,不到一盞茶工夫,奔到

重陽宮前,但見烈焰騰吐,濃煙彌漫,火勢甚是熾烈,但說也奇怪,重陽宮中道

士無數,竟無一個出來救火。

郭靖暗暗心驚,見十余幢道觀屋宇疏疏落落的散處山間,後院火勢雖大,

院尚未波及,院中卻是吆喝斥罵,兵刃相交之聲大作。他雙足一蹬,躍上高牆,

便見一片大廣場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正自激斗。定神看時,見四十九名黃袍道

人結成了七個北斗陣,與余名敵人相抗。敵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間,

但見這些人武功派別、衣著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用肉掌,正自四面八方

的向七個北斗陣狠撲。看來這些人武功不弱,人數又眾,全真群道已落下風。只

是敵方各自為戰,七個北斗陣卻相互呼應,守御嚴密,敵人雖強,卻也盡能抵擋

得住。

郭靖待要喝問,卻聽得殿中呼呼風響,尚有人在里相斗。從拳風聽來,殿中

相斗之人的武功又比外邊的高得多。他從牆頭躍落,斜身側進,東一幌、西一竄,

已從三座北斗陣的空隙間穿過去。群道大駭,紛紛擊劍示警,只是敵人攻勢猛惡,

無法分身追趕。

大殿上本來明晃晃的點著十余枝巨燭,此時後院火光逼射進來,已把燭火壓

得黯然無光,只見殿上排列著七個蒲團,七個道人盤膝而坐,左掌相聯,各出右

掌,抵擋身周十余人的圍攻。

郭靖不看敵人,先瞧那七道,見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輕,年老的正是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