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1 / 2)

平安傳 西風緊 2177 字 2020-06-25

更新時間:202-0-2

偌大的庄子里約有房屋二三十間,以前住了不少人,而現在除了張寧自己,他見到的就三個人。晚飯果然吃的是燒鴨,張寧嘗來味道不怎么樣,調料和火候都好像把握得不好,不過有菜有肉的還將就吧。

燒鴨肉很費工夫,加上吃飯的時辰,飯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張寧轉頭門外只見房屋山石黑影幢幢,亮燈的就只有附近兩三間屋,山里的夜靜得厲害,這氣氛說不出的感覺,反正他很不習慣。大約習慣了現代社會的擁擠和南京大城池的繁華,忽然處於這么個環境中有點適應不過來。

加上之前不久又想起了鬼片里的詩,這會兒張寧恍若身在鬼宅一般,竟有些心驚膽寒的。實際上他不信世上有鬼,但恐懼仿佛是天性,總覺得未知之中隱藏著什么,或許鬼也是其中之一?

但見坐在對面的桃花仙子神情自若,張寧不禁強笑道:「你這幾天冷冷清清的住在這里,晚上不怕啊?」

桃花仙子坦然道:「晚上更好,什么巡檢啊官兵啊吃著皇糧,一般誰沒事半夜出來遭罪,咱們販運私鹽的時候心情好著呢。這么一來就習慣了,反而覺得晚上更讓人安心。」

她的神情忽然有點奇怪,平時經常嬉皮笑臉說話,忽然露出一絲傷感來,奇怪不奇怪,「你著夜色,白天好多都得真切的東西,忽然就不清了,朦朦朧朧的,多好啊……你現在我是不是也覺得挺漂亮的?」她再次露出嫵媚輕浮的笑來,反而叫張寧著正常了。

「什么時候著都漂亮。」張寧隨口道,完全是出於禮貌。甭管女人生什么樣,當面說她長得丑就是最傷人的話。

不過桃花仙子的身段確實是不錯的,他不是完全恭維;臉怎么樣沒太清楚,左臉好像有傷疤。他心下有些好奇誰把她給毀容的,但自然不便問她。

總之這里有個神秘的山庄、來路不明的女人,形同身在地府,陰森森的。

「為防出什么意外,有什么事今晚說,明早我就要走。」桃花仙子收住笑容,正經道,「你來是想要回那首桃花詩?」

既然她開門見山,張寧也不打算彎彎繞繞,便點點頭,「方姑娘告訴你的?」

桃花仙子搖頭道:「她只說你要找我,咱們的人一猜就知道你的目的。」她隨即冷笑了一下,「平安先生這種活在白天見光的人,最怕的就是把柄落在不見光的人手里罷?」

張寧不置可否,只道:「詩我送你,字我想要回來。」

「平安先生說得真是輕松!」桃花仙子「噗|嗤」笑出聲來,笑聲十分詭異,「你以為人人都會像方泠那樣對你么,把你當個心肝寶貝一般寵著,聽說你有危險趕緊求人,都要以命相逼了;為救你性命也就罷了,這回倒好,你一句話,人家什么都不要直接跑了,這都是什么事?哎,將來你要是敢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張寧強作淡定問道:「那你要怎樣?萬一你們出事拉我墊背又有什么意義,我與你們無冤無仇。」

「不是我要怎樣,如果是我說了算,少不得大方還給你,不然方泠得怪我了。」桃花仙子依然帶著笑臉,「只是庄主不願意還你的。東西在咱們手里,如果你要助紂為虐,那自己也脫不了干系……還有,庄主希望你把揚州那幫密探細作的名單給我們,對我們威脅最大的還是胡瀅手下那幫鷹犬。」

張寧道:「你是在要挾我?」

桃花仙子道:「也不算要挾,頂多是交易。」

這算哪門子交易,如果條件是拿名單換字,那還多少有點公平可言;但他們的要求是給了名單、字照樣要做把柄拿在手里。

張寧的心情已經很糟了,來不僅是官場黑暗,江湖世道上為了利益什么事干不出來?他深呼吸了兩口,平靜心緒梳理了一下思路:如果彼此之間完全拉下臉皮對著干,暫時的形式對自己很不利,因為他們可以報復自己,而自己卻投鼠忌器。

不知怎地張寧忽然想起了胡部堂的手段,這個老奸巨猾的官僚很多做法讓張寧很不齒,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是不得已的,有些人可以講信義情面,有些人真顧不上……記得在什么地方過說做官有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惟今之計,只有先以退為進。

所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然讀聖賢書明道理如何用到實踐?

他便佯作嘆息狀:「你們棄大道行歪門邪道,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桃花仙子半疑半好奇地問:「怎么是大道,怎么又是歪門邪道?況且現在咱們的處境,你給說說還能正當光明不成?」

張寧沉住氣道:「江湖上不是要講一個義氣,就算是綠林好漢干些燒殺擄掠的事,至少口頭上還要講講忠義,那梁上君子還要說諸如『劫富濟貧』之類的話,為何要這般?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卑劣小人,若是那般只好人人為敵了;那狂風驟雨中成片的森林很難被摧毀,而獨木卻難支、不抱團的個體力量太小。貴庄主事事只眼前,不是棄道是什么?你明白我說的道理了嗎?」

桃花仙子無辜地搖搖頭,表示完全沒聽明白。

張寧無奈地沉默了好一會,覺得「情理」對她好像不太管用,簡直是對牛彈琴。他略有些惆悵地轉頭門外,只見門口有一顆大樹,樹干上毛茸茸的,心下一亮,便端起蠟燭起身道:「你跟我來。」

二人出得門來,張寧拿蠟燭湊近樹干仔細瞧了瞧,果然樹縫長得是蕨類植物,便說道:「你來,樹上長得是什么?」

桃花仙子疑惑地了一眼:「好像是什么草。」

「這種東西叫蕨草。」張寧隨口取了個名字,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拔出一根來放到燭光下,耐心地解釋道,「根須明顯,可見它是脫離了泥土生長在樹干上的草。蕨草的根依附於大樹,但對樹沒什么害處;反而能為樹干保存水分,對大樹有利。蕨草和大樹兩者的關系是一種共生……」

什么樹啊草啊之類的具體東西,又眼見為實,桃花仙子應該明白了,她下意識點點頭。但她的注意力主要不在花花草草上面,而在於燭光下張寧那張安靜的臉,她在眼里、心里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和舒心。靜謐的夜,這樣一個年輕的官員英俊的儒雅讀書人給她耐心地講解花花草草,這樣的感覺就好比專門為她的扇子題詩,被善意地關懷,哪怕是在刀尖上討討生活的桃花仙子也宛若身處夢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