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克制(1 / 2)

平安傳 西風緊 1608 字 2020-06-25

姚姬和張寧又一次見面,還是在總壇的那間小院書房。瀑布的聲音、和它破碎開來的水霧,濕潤的空氣,竹編的窗簾,一切都一成不變,她對這里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門方上小小的一點破損都了如指掌。

張寧把一大疊紙放在書案上,開始敘述他在鳳霞山的所作所為。但是在姚姬來的重點卻沒有說:朝廷把辟邪教列為亂黨,官府要抓他。或許等會要說,只是按照事情的時間順序、眼下還沒說到上面去。

他已經無處可去了,丟了官。姚姬本來希望他有一個不是很榮耀卻還安穩美滿的前程,現在這個願望落空了;失去了主流社會認同的身份,很多願望都會變成不可能。

但不知為何,姚姬心里反而隱藏了一絲高興。他沒地方容身了,只能靠她,今後好一段時間就會在身邊。

……雖然是一種沒有希望的高興。辟邪教被朝廷列為亂黨,和建文牽連或大或小對當朝皇帝存在威脅,遲早要被圍剿。辟邪教該怎么辦她並不擔心,上面的人會拿出決定;等辟邪教不存在了,她的處境就很不樂觀。首先,她沒有辦法離開建文的勢力范圍,不然天下間就沒有她的立足之地;離開辟邪教,無權無勢地回到建文安排的地方,馬皇後不會放過她的。

人本來就只有過程沒有結果,結果就是一抔黃土。就像這座藏在深山里的總壇,有很多人卻充滿了孤寂與死氣沉沉;就像一座墳墓,被關在這里慢慢地腐朽。又如同那些曾經開過的花瓣,眼著慢慢凋零,自己也在無趣的墳墓中老去。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而現在張寧就在身邊,說著話。

他的口吻中聽不出任何絕望與頹廢,實際上他輕而低的聲音中帶著壓抑,壓抑一種激情、在姚姬來是荒謬不經的事情的激動情緒。

他的聲音很輕、低沉,用平鋪直敘的方式說著話,只是每一句間隔的時候微微帶著一點抑揚頓挫,如同押韻的詩句自然而然。如果不是很認真,臨時說出來的字句不會這般流暢而恰如其分。姚姬還能從他的眼睛里到這樣的情緒,眼窩里那眼神在鎮定下流露出的東西,仿佛含蓄的深情,讓人有點難受和同情。

姚姬好像很專注地聽著他說話,目光卻閃爍著從他的鼻梁、嘴、下巴掃過,時不時著他的喉結、領子里露出來的鎖骨。

漸漸地她不知道張寧究竟在說些什么內容了,她的耳邊仿佛響起了喘息聲,回到了那「沒有發生過」的一刻,他顫抖的身體,虔誠的眼神,他火熱的嘴唇讓自己不能呼吸。明明是他在挾持自己,掌握著主動權,他的眼神里卻是慢慢的哀求。進入身體那一刻,她感覺羞恥與期待並存,恐慌與期待、恐懼的罪孽感……

在漫長的沒有驚喜和希望的日子里,姚姬有時候會幻想,幻想有點什么期待來刺激這種麻木的煎熬。不過最後他還把那帶著腥味的東西弄到了自己的臉上,這樣的羞辱讓她想起來很不舒服,甚至於不願意去想,不過正是有這么一個回憶她才失去了作為長輩的尊嚴,感覺也在微妙地變化。

「母親你在聽么?」一句話讓姚姬恍惚的精神振作起來了。

「我在聽。」姚姬發現自己的聲音也隨之輕了起來,或許是受到張寧那種語調的影響,帶著克制忍耐又十分溫柔。不知不覺的影響,就好像你本來說吳語,但是和你說話的人說南京官話,你也會,交談的時候就忍不住跟著說官話了。

張寧的目光緩慢地在她美艷的臉上移動:「你覺得我的想法如何?」

姚姬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嘴唇有點干,遂輕輕抿了一下朱唇,隨口應道:「很好,只是很冒險,不容易成。」

張寧著她的眼睛:「辟邪教上下面臨滅頂之災,只要讓他們到希望,人們是願意放手一搏的,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除了這個只有兩種退路:第一,找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躲起來,但是這樣也會有很多麻煩,周圍的百姓會懷疑我們,也可能有一些難以預料的危險。第二,投奔建文帝,但是他也自身難保,馬皇後更會從中作梗使陰謀詭計,在那里我們得不到什么、沒有任何希望,卻要提心吊膽。」

「……更讓我不願意到的事,失去了這一切母親只能住在滿是塵土的房子里,沒有服侍的奴婢,沒有柔軟的適合你的衣服,日常用度的匱乏和繁瑣的日子會讓你的光彩很快黯然失色。」張寧一臉難過,「我應該去戰斗,占有一大片地方,讓你住在寬敞干凈的宮殿里,有垂在地板上的幔瑋,它們像拽地長裙一樣和地面接觸,但是地板一塵不染並不會被弄臟;有一大群宮女奴婢服侍你的生活起居,這樣才能和你高雅脫俗的氣質相襯;有許多華貴的衣服和珠寶任你挑選,但是你只得上自己喜歡的……」

「你會來請安?」姚姬笑了起來。她發現張寧也愛想象,幻想著那些可能的和不可能實現的希望,但是這樣沒有什么不好,它讓姚姬一時間也愉快起來。人活著總要有點希望,有點欲念,她已經在沉悶的環境中感到麻木了。

張寧認真地點點頭。

姚姬又道:「你會很守禮儀來給我請安,或是陪著我到鳥語花香有山有水的園林里散心,後面會有很多人小心翼翼地跟著。沒有人敢說咱們的壞話,就算在背地里也不敢、更不敢算計咱們,因為你可以隨時處死他們,也可以給他們恩惠……寬容和恩賜會讓人們千恩萬謝。我再次不擔心會做錯什么而失寵,因為你是我的骨肉,所以我擁有一切都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