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292(1 / 2)

【第二九二折卿自華發,劍引騰驍】

28-12-22

肩膈有一處血筋與肘後的軟麻筋相連,貫以利刃,絕對能刷新對「疼痛」

的認知。

砍斷肢體的痛楚與之相較,簡直像小孩吃糖,灑上鹽滷或可比擬,但畢竟跟

什么鹽兌什么水、怎么灑怎么搓有關,其中學問甚大,疼痛的層次亦不相同,不

可一概而論。

當然,這肯定不是最痛的。

在胤野的私心偏好里,甚至排不進前十。

「循序遞進」

是刑求拷問的根本。

過於劇烈的疼痛,會使痛覺麻木,淪為純粹的體力消耗。

拿捏分寸,正是此道的醍醐味,一如女紅、烹飪和花藝等。

但殷橫野連她問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那超過想像、卻仍不住向上迭加的痛

苦幾乎奪走思考的能力,模煳顫動的視界里什么也看不清,連嘴里無意識發出的

呻吟慘嚎都像是他人所為,遙遠得毫不真實——「……住手。」

沒想到出言喝止的,居然是武登庸。

「這位夫人請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此僚縱使罪大惡極,伏法也就是掐斷一

口氣。他武功已廢,同死人也沒兩樣了,夫人何妨給個痛快,了卻此間諸事?」

他不識胤丹書,狐異門從掘起到沒落這段時間,武登庸都在他處遠游,雖依

稀猜到胤野的身份,她既未報家門,刀皇也無意說破。

「駙馬爺,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咱們歇會兒。」

見三秋見胤野轉過頭來,笑得他心里發毛,趕緊勸解。

白發老漁倒是夷然無懼,只是靜靜回望,無意挑釁,但也沒有退縮的意思。

胤野側首笑道:「老爺子,我不會殺他的,我不喜歡殺人。」

襯與殷橫野的呻吟,不知該說極有抑或毫無說服力。

「我只是問個問題,他卻不說啊。老爺子,你幫我勸勸。」

武登庸精擅醫術,早看出她罹患臆病,又或曾遭受巨大打擊,乃至心神崩潰

,說話顛三倒四本不奇怪。

但自胤野到此,與殷橫野間的對話他一句都沒聽漏,實不知她問了什么,皺

起被斜斷的稀疏灰眉。

「不知夫人所問何事?」

「我問像他這樣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求饒。」

胤野嫣然一笑,剎那間彷彿春風吹拂,滿心俱是舒爽。

「老爺子,我瞧你和他似乎是同一種人,不若這個問題問你可好?」

素手一送,劍入壁中,直抵殷橫野傷處,牢牢將他釘在牆上。

殷橫野雙足懸空,即使扳直腳背,離地尚有寸許,支著劍柄不讓身體滑落,

其疼痛艱辛不言可喻。

胤野轉往武登庸側行去,任憑耿照怎么叫喚,就是不理,彷彿現場沒有他這

個人似。

耿照氣急敗壞,只能慢慢扶著牆墟追過去,見她後腰懸了只革囊,所貯之物

形似橢圓,約莫比瓜實再小些。

他聽說以秘術硝制後的人頭能縮得極小,胤野口口聲聲說逝者已矣,有沒有

可能將夫君的首級砍下,硝成之後帶來了戰場,讓他親眼一睹仇家的報應?耿照

背嵴一悚,駭異之余,又不禁有些凄惻。

他不是沒想過胤野親臨的混亂,但轉對刀皇,這就瘋過頭了。

武登庸與款擺走近的絕色麗人四目相對,泰然自若,一旁見三秋正「駙馬爺

您少說兩句唄」、「這女人是瘋的」

勸個沒完,忽長長「咦」

了一聲,喃喃道:「合著你也太沒節操了,對頭兄,不帶這么學人的。武林

絕招,各自研發,承蒙看得起小弟也覺得挺榮幸,可你也別當著我的面抄哇。」

武登庸、耿照聞言齊齊轉頭。

胤野停步笑道:「這位光頭的先生好心計,連這等下三濫的聲東擊西也使將

出來。我瞧你也是同一類人,要不,你來回答罷。」

耿照急道:「夫人……覺尊非是使計,留神!」

胤野霍然轉身,赫見身後一團繚繞如蛇信的漆黑霧絲,吞吐屈伸,最近的一

道霧蛇距她不到三尺,是一竄可飆的程度,無有避懼,抿著紅菱似的姣美櫻唇,

噗赤一聲,不知從哪兒擎出一柄形似長椒的剝皮刀——一看便知是拷問用的刑具

——刀刃輕轉,截下一條青竹絲似的霧尖兒來。

「霧蛇」

離了團塊,活動力遽降,虛繞著刀尖,煙氣漸消,似乎再一會兒便即全失;

若非如此,瞧胤野笑意閃現饒富興致,怕是要伸手去摸。

「……夫人不可!」

耿照簡直快要發瘋,若立時恢復行動之能,不知是上前拽開好呢,還是一耳

光摑醒為佳。

胤野興致被斷,這回終於不再無視,蹙眉噘嘴,嗔道:「你好煩啊!再吵,

我那心肝兒丫頭便不嫁你啦,生生饞死你。哪有忒煩的女婿?吵死人了,一點兒

意思都沒有。」

耿照張口無言,唉啊半天都吐不出字句,沒敢去看刀皇的表情,眼前的異狀

亦不容許他分神旁顧。

黑色霧絲的源頭,自是被釘在牆上、右手已廢,正與肉體痛楚苦苦相持的殷

橫野。

霧氣或由襟里漫出,但他整個上半身被霧絲纏成線球也似,難以判斷最初的

源頭;將他釘在牆上的長劍柄鍔連同傷口,俱被霧絲所裹,緻密的程度遠勝其他

,霧氣滲進傷口、吞吃血液,把扶劍支撐的右手裹成了繭子,猶未知足,更源源

不絕鑽進老人的口鼻眼耳等孔竅,從殷橫野不斷抽搐的身子看,怕已鑽入氣管食

道,乃至五臟六腑,痛苦可想而知。

「……對頭兄,你這玩法太騷了,看來真不是學我。」

見三秋嘖嘖稱奇,顧不得頭下腳上,屁股還嵌在牆里,趕緊攀關系。

「小弟見三秋,有機會交流下?」

驀地一聲震耳怒咆,裹住劍柄的霧繭忽地破開,穿出五隻黑紫色的爪狀物事

,喀答幾聲金木敲擊似的細響,「爪子」

攫住了劍柄,用力擎出,殷橫野悶哼一聲,踉蹌落地。

黑色霧絲重新裹住涌出鮮血的創口,染血之處彷彿特別容易吸引霧氣,將其

凝結得格外密實,像是在肌膚外結出一層厚痂似的甲殼。

殷橫野恃以拔出長劍的黑色爪子,便是霧絲纏住受創的右手五指,藉以凝體

具實。

以殷橫野的懷襟為中心,黑色霧絲依舊環繞著他,量大不若先前,具現的程

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彷彿身上纏著數條霧蛇,伸手可及,絕非虛淼。

殷橫野閉目仰頭,神情如品茶酒,以「爪子」

握劍挽了個劍花,信手轉動起劍柄來,三尺青鋒頓如一根竹筷,從拇指一路

轉到無名指,俐落暢快,幾無停頓。

只是那「爪子」

比之人手,畢竟還是大上不少,正欲轉至尾指間,突然一個失手,鏗啷墜地。

殷橫野露出恍然之色,倏然睜眼,眸光湛然,隱隱迸出紫霧暗芒,哪有半分

功體全廢、頹然待死的模樣?低頭一睨右掌,「爪子」

隨視線收攏起來,化成五根指頭,就像他原本之手,只是塗上烏紫色澤,此

外別無異狀,瞧不出曾被胤野以一式「食血嚙屍留諍骨」

致殘。

「河橋非餞舊,暖酒不嫌衣。」

他活動著五根黑得不見皮脂光華的「霧」

指,怡然含笑,感慨道:「還是自己的家生用得慣。你說是也不是,胤夫人?」

不見身子有甚動作,墜地的長劍忽地躍起,隔空一彈,直標胤野面門!胤野

咯咯輕笑,轉刀一格,剝皮刀被劍刃撞得脫手,勁力之強,震裂她右手虎口,卻

也被引得偏轉直上,打著圈子旋高數丈,才又筆直落下。

胤野右掌捏緊袖布止血,逕以左手接劍,接連擋下三道無形指勁,每接一道

便小退一步,臉不紅氣不喘,分毫無差,彷彿事先與殷橫野套好招,為此練過千

百回,連殷橫野都不禁贊了聲:「好!」

胤野嫣然一笑。

「好什么呀好,乖乖回牆去。我問完老爺子,再來問你。」

江湖上罕有人知道,「傾天狐」

胤野是雙手皆能。

她幼時本是左撇子,母親以為不祥,硬讓她使右。

尋常人至此,多半便使右了,誰知待她開始習武,其父胤玄才發現她竟能左

右同使,絲毫不亂,明白女兒天賦異秉,不禁雙手同練,只囑咐在人前仍舊使右

,莫露形跡。

除夫婿胤丹書、兒時知交風射蛟等寥寥數人,知道這個秘密的對手都已不在

世間。

她以剝皮刀硬接一劍,不僅取回稱手的長劍,其後所接的每道指力,均施以

巧妙的步法卸勁,同時拉開接戰距離,測試對手壓迫進擊的幅度……只有老練的

武者才能於談笑間輕描澹寫,策戰若此。

耿照的實戰經驗不如未來的丈母娘,直到胤野退第三步時才會過意來,還來

不及佩服,心念微動:「我能看出,況乎殷賊!」

正欲開聲,驀地殷橫野形影一晃,突然消失,再出現時卻在胤野身前丈余處

,且是踉蹌落地,立身不穩;胤野幾乎是同時動身,卻非退後,而是搶上前去,

刷刷刷三劍,疾刺他胸口同一部位。

殷橫野本欲以「分光化影」

施襲,豈料中途落地,反被胤野殺了個措手不及,揮去一記、硬擋一記,黑

霧所凝的右手被快到不及瞬目的第三劍挑開,第四劍連耿照都沒看清,「啪」

的一聲輕響,殷橫野前襟掀裂,一枚不到三寸長、形若長卵的物事掉出來,

旋即黑霧竄飛,撲面卷向胤野。

她舞開長劍,掃去霧氣以自保,但煙霧本無形體,收效有限;霧旋劍掠不過

須臾,胤野突然疾退,落在武登庸、見三秋之前,右上袖及肩而裂,露出一條欺

霜賽雪的藕臂,既有少女的纖細,復有婦人的渾圓,線條、膚質美到難以形容,

說是月宮羲娥怕不為過,渾不似人間應有。

武登庸一生獨鍾亡妻靈音公主,見三秋視女色如鍋碗瓢盆,兩人皆是心性不

移之輩,卻不得不承認:純以女子形體之美,胤野確是人世之巔,光是這條裸臂

便足以入畫,有眼皆迷,非惟登徒孟浪。

斷袖積於肘間,胤野肩臂無傷,殷橫野本欲攻擊左側,廢她執兵之手,胤野

以右肩逕受,但殷橫野豈止一著而已?耿照見她左膝裙滲血,顯是傷了大腿,暗

叫不妙,咬牙盤坐,催動驪珠奇能,加速血行。

狐異門武學以身法見長,胤野的劍法不知學自何處,但《思首玄功》除了修

練內力,也兼通化招運用之理,能將各門兵器路數化入刀法,胤野以此修成劍法

,似乎也不奇怪。

殷橫野聲東擊西,逼迫她在執兵之手和行動自如間擇一,終於將這頭狡智如

電的雌狐逼到了陷阱前。

他重新拾起那枚黝黑的卵形長石,黑霧持續從指縫間竄出,殷橫野深深吸了

幾口,精神一振,示威似的把玩著卵石。

「胤夫人不愧有狡狐之譽,偽作痴傻,從頭到尾便只想著破壞這枚聖物……

我該誇你聰明呢,還是替你惋惜?」

胤野笑而不語,也不點穴止血,顯然其後尚有圖謀,不輕易舍棄腿腳一搏之

力。

黑霧不但修復殷橫野嚴重受創的五指,還能讓他重運功力,幾乎使出「分光

化影」

的異能,這枚被他稱作「聖物」

的黝黑卵石絕非泛泛。

胤野一上來就鎖定他兜在襟內的霧源攻擊,正是兵法中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可惜這份企圖在奇蹟般復原的殷橫野之前,只能以失敗收場。

失去敏捷身法的掩護,再加上三五異能壓倒性的優勢,胤野想與他單打獨斗

,幾無戰勝的可能。

耿照心知形勢凶險,正打算沉入虛境,以爭取縮短調復的時間,忽聽見不遠

處飄來一把瘖啞斷續的衰頹嗓音,竟是蕭老台丞。

「殷……殷橫野……幽……幽魔核……勾……勾結……異族……」

「你還沒死啊,蕭諫紙。」

殷橫野猙獰一笑,忽然張狂起來,仰天大笑,笑聲極盡輕蔑,隱隱能聽出怒

火。

「這可不是神軍所恃的『幽魔核』,不是那種低三下四的東西,諒你沒那個

見識,老匹夫!這是我出生入死,深入非人之野百千里,歷經險阻,方從那至高

無上的神聖根源所得,乃祂老人家賜我的冠冕,是我身為人上之人、諸皇之皇的

憑證!當諸天俱滅,浩劫降臨,聖物能保護我度過重劫,直薄末法之末,並恃以

再造新象,重臨萬界——」

忽然一怔,像頓悟了什么,雙眼慢慢睜大,喃喃道:「是了,原來……原來

這便是聖物的作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我主當

年早已預見此劫,才將它賜給了我……正是如此,哈哈哈哈,正是如此!」

黑色霧絲彷彿呼應卵石持有者的興奮,隨笑聲劇烈扭動,一下膨脹許多,盤

繞在殷橫野身子周遭,似龜似蛇,又像是某種巨大的殼蟲肢蟲。

他攤開由黑霧凝成的五指,福至心靈,一催功力,那卵石忽如煙殼崩碎,化

成骨碌碌的濃厚煙靄,就這么「沉」

入掌心,黑氣一瞬間從腕肘臂肩乃至全身,然後漆黑如墨的肌膚又恢復原本

的色澤,其下隱隱透青,帶著死屍般的澹澹灰紫。

至此,除了右手五指和右肩膈的傷口,殷橫野渾身上下只余些許殘煙,若有

似無,像是自前述兩處飄來;雖不似前度全身煙繞的虛淼詭異,卻透著一股強烈

的妖異,縱有人形,已有幾分不似人。

「蕭諫紙,武登庸!你們今兒是殺不了我的。可憐褚無明算白死啦,便是不

堪聞劍無解之招,豈能比得過毀滅諸天的末世之劫?此一聖物既能護我至末法之

末,區區束血斷息,何有懼哉?何有懼哉!哈哈哈哈————」

狂笑聲里,宏大的氣勁四向迸開,震得墟殘飛散,地掀如涌,胤野立足不穩

,幾乎一跤坐倒,只耿照盤膝在地,五心朝天,苦苦與時間賽跑。

殷橫野再無顧忌,靠著黑霧修復的身體雖還不能運使如初,但此時已非彼時

,他不再是走投無路的哀兵,而是手握不死奇能的勝者,一旦除掉武登庸等人,

走出此地,外面又是一片好天;憑藉聖物之能,非但長生唾手可得,改造功體、

登峰踏頂亦若等閒,今後還怕誰來?恨不得獨孤弋復生、韓破凡歸來,七水塵再

履塵世,一個個打得他們俯首稱臣,豈不快哉!數十年來懷憂於不聞上諭的自己

,實在是太傻了。

至高無上的那一位,早把宰制蒼生的權柄交給他,只是他始終沒發覺……不

,非是智慮不及,這一切全是考驗。

若非勤勤懇懇,為主上的大業奔走若此,以致身陷絕境,聖物豈能自行開啟

,顯現神蹟?說不定……聖物是設定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能打開,這么說來,是我

過於謹慎不肯犯險,硬生生延開了主上的厚賜啊!我同這些螻蟻一般見識什么?

殷橫野心想。

速速清理干淨好做正事去。

可惜背叛自己的逄宮也要死。

早知便讓他造一只舒適服貼的金絲手套,掩去自己右手的聖冕之證——聖物

自非「幽魔核」

可比,但賦予死物般的神軍生命的幽魔核,與聖物系出同源,理解成更廉價

低劣、勉與庸凡之用的聖物亦無不可。

聖源既不可擅名,他這隻重獲新生的右手何妨稱作「幽魔手」?殷橫野足尖

一點,無聲穿越翻涌如浪的塵沙,逕取厚厚黃幕中那一抹窈窕動人的麗影。

他等不及以幽魔手攫住胤野細長的鵝頸,在那盈堪一握的白皙雪膩上,留下

屬於他的青紫瘀痕——黃塵倒卷,一龐然大物從天而降,勢若萬鈞!殷橫野自恃

有聖源之力加持,便是同等大小的山岩墜下,亦能一擊粉碎,誰知巨物凌空一擰

,竟避過了攻擊,兩只磨盤大的鐵蹄接連蓋落。

殷橫野以拳相應,觸手如中角質厚甲,至堅並合至韌,牢不可摧,若無聖源

之力,這下要吃虧的怕是自己,不敢再接第二記,閃身退開。

巨物轟然落地,蹬蹄昂立,嘶鳴如虎嘯獅咆,如雷的吐息噴散塵霰,露出一

頭魁梧得不可思議的烏騮馬軀,烈鬃似電,長吻如龍,以致鞍背上的騎士雖也是

堂堂九尺的昂藏大漢,被馬一襯,倒似小了整整一圈。

「不好意思,迷了下路,來晚了啊。我說下回揍人能不能約在好找些的地方

,越浦有幾處我相熟的,有酒有菜還帶按摩,耿盟主要不考慮一下?」

那人呸呸呸的揮散黃沙,露齒一笑,牙列齊整潔白,青髭滿腮的英俊面龐與

其說是瀟灑不羈、豪邁蒼涼,的是嘻皮笑臉,聲音口氣還作死得不行,讓人

直覺便想賞他一拳,卻不是胡彥之胡大爺是誰?他往朱城山接應妹妹碧湖,流影

城內雖無獨孤天威、橫疏影坐鎮,守備卻超乎想像地森嚴,平望都的皇城與之相

比,恐怕還遜色不少。

他頭一回潛入雖未暴露行藏,卻無法多帶一個人離開,回到耿照的老家龍口

村整補,備齊工具、制訂計畫,這才終於成功;再加上當中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待攜碧湖回到冷爐谷時,耿照已出發至幽邸備戰。

薛百螣轉交一封蠟丸密信給胡彥之,乃盟主臨行前秘付,旁人均不知情。

薛老神君屢次向盟主請纓赴戰未果,恨不得自己跑一趟,見胡大爺也不像願

意夾帶自己前往的樣子,特地讓他帶上盟主的愛刀藏鋒。

在薛百螣看來,刀毀了也就毀了,總比人完蛋強;耿照恐藏鋒受損,難對邵

咸尊交代,寧可在幽邸各處藏刀備用,也不肯攜神兵與戰,不知該說老實或迂腐。

密信里,耿照託義兄往取一物,若能得手,須盡快送至戰場,並留有在周流

金鼎大陣之外,與四極明府弟子取得聯系的方式。

胡彥之費了些工夫才辦好,趕到時大陣已閉,復有刀皇在大陣各處鑿開了「

狗洞」,別說是外人了,就連明府匠師都不敢擅入,唯恐迷失。

胡彥之心急火燎,哪肯聽勸?策馬逕入,憑著策影天生的靈感與嗅覺,一路

尋到幽邸後山,趕在這時突入戰場。

他巧妙地控制韁繩,抑住戰意高張的策影,見不遠處耿照盤坐調息,判斷義

弟正在緊要處,不欲驚擾,朝武、見二人微一頷首,權作致意,翻身下馬,對坐

倒在地的黑衣美婦伸出了手。

那女子美得令人摒息。

雖看不出年紀,但也不是二八年華的黃毛丫,風姿與美貌同樣是傾城傾國的

地步,他馬上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忽然明白小耿做的是什么盤算。

老實說他不算見過母親。

襁褓中的嬰孩尚且不曉事,哪有什么記憶?眼前的絕色麗人與曾夢見的都不

相同,他沒想過母親會是這般令人怦然心動、我見猶憐,連一抬眸都彷彿能揉碎

相思的楚楚艷婦,對耿照的「好意」

不知該感激涕零好呢,還是沖上前去暴打他一頓。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聰明來自母親。

江湖傳言,牛鼻子師父所述……盡皆如此,但側坐於地、手按腿創,輕蹙眉

姣微露痛色的美婦人似乎並未意識到他的身份,將細嫩的小手放在他掌里,擠出

一絲少女般的純淨笑容。

「有勞少俠。」

這不是胡彥之期待的重逢,但或許是眼下最好的,對彼此都是。

他還沒准備好要面對她,以及狐異門的種種,譬如下落不明的兄長,譬如砍

傷妹妹碧湖的臉,由姑射將她炮制成刀屍,譬如在他的身份里,屬於狐異門和青

帝觀的認同拉扯……先這樣就好,老胡心想。

「夫人客氣。」

一把將她拉起,用力拿捏小心翼翼,盡量不讓她的傷腿感到疼痛。

母親的手比他想像得更涼更滑,幼細得毫不真實,距離團圓相認尚遠,卻比

夢近。

胡彥之從鞍側解下兵刃,忽聽一把陰惻惻的聲音穿透塵沙,令頸背泛起大片

悚慄:「黃口小兒,也來送死!」

胡彥之連劍帶鞘回身一砸,新成的劍脈忽生感應,急急矮身;肩後一痛,已

多了個血洞,堪堪避過穿心之厄。

策影咆哮人立,敏捷的動作與巨大的身軀全不相稱,撲咬蹬踹、進退驅避,

堪比一流高手,單論破壞之威,那是絲毫不遜武林頂尖,縱以三五之能,一下怕

也挨不得,逼得殷橫野無暇他顧,全力周旋;百忙中張嘴一咬,將被胡彥之扯落

大半的鞍袋咬落甩出,勐朝胡彥之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