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1 / 2)

</br>那天,匡語湉在車里聽寧凜說完了他的故事,說完了他的八年。

其實應當還是有些細枝末節被他瞞下來了的,但她也沒心思再去細想,他一句一句說著,她聽完,陷入了一種類似放空的恍惚,連怎么回的家都不記得了。

通過那些話,匡語湉好像懂了一些事情,又好像沒懂。

她想到他在醫院里蒼白的臉色。

他一個人在黑暗里掙扎了這么久,沼澤地上的烈陽選擇沉入泥沼,在臟污里隨波逐流,沒有歸期,沒有結局。如果他死了,如他所言,青山埋骨,無碑無墳。

那么多人都在說,寧凜啊,你要堅定,你不能動搖,你要打下去,接替程寄余繼續打完這場仗。

為了寧冽,為了公正,你必須堅持。

可寧凜,有人讓你問過自己嗎?

成為程寄余,是你想要的人生嗎?

不是的吧。

你想要的人生很簡單,只是成為一個平凡的好警察,為最愛的葡萄唱情歌。

只是這么簡單而已啊。

……

最後的最後,寧凜在走前只對匡語湉說了一句話。

他看著她的眼神很深邃,濃郁的悲傷經年不散。他說:「我覺得我好像什么都沒錯,又好像什么都做錯了。」

他的身體腐朽得像枯枝,但徹底壓垮他的是他的信念。

程寄余的事讓他明白,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他死了,匡語湉可以用一段時間去想念他,再用另一段時間去遺忘他,然後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而匡語湉好好活著,他寧凜的人生才有支撐與希望。

在那段窺不見天日的歲月,他的信念,是活著回到她身邊。

類似狂熱分子追求自己的信仰一般,他無數次從刀口下討回一條命,是想活出個人樣,他欠她一條命,想用余生還給她。

可現在他的信念沒有了。

匡語湉說,她不愛他了。

匡語湉不愛寧凜了。

*

匡語湉請了叄天假。

她需要一點時間把事情想清楚,事實上自從寧凜重新出現在她面前,她就一直處於一個很混亂的狀態,甚至有點迷糊。

等她把這些事情消化完,終於有點回過神了,已經到了最後一天。

她還是有點亂,但好歹恢復了淡定。

這天,孫郁可一大清早醒來,看到匡語湉站在門邊,抱著一個牛皮紙袋。

那紙袋很眼熟,露出的衣服一角也很眼熟。

孫郁可:「你又要扔一次?」

匡語湉沒有回話,彎腰穿鞋,動作很淡定,神情也很淡定。

「我有事,出門一趟。」

孫郁可習慣了她這無波無瀾的樣子,隨口問:「去干嗎?」

匡語湉把紙袋拎起來,開門,「送遺物。」

孫郁可呆了一呆:「送什么?送給誰?」

「遺物。」

「誰死了?」

不對。

孫郁可想,不是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嗎。

匡語湉那初戀,當初死的時候,可是生生帶走了她半條命。

那段時間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書也不讀了,飯也不吃了,成天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夢里還在喊「寧凜」,看著就像要和他一起去了一樣。

孫郁可去看過她很多次,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她抱著球衣坐在窗邊,突然看著窗戶底下,輕聲說:「我好後悔。」

孫郁可問她:「後悔什么?」

她盯著低處的地面,道:「我要是知道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我一定不會和他吵架,我還跟他說,讓他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孫郁可安慰她:「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把責任都……」

匡語湉把頭埋在膝蓋處,像沒聽見她說話,自顧自地講下去。

「我當時應該抱著他,告訴他我很愛他,我不准他離開我,不准他丟下我一個人。我已經和他道歉了,可他怎么能這樣呢,他怎么真的就再也不出現了呢?」

她越說,孫郁可越心驚。

她被匡語湉眼里一閃而過的向往驚到了。

匡語湉對天空和大地是那么向往。天空之上住著她的愛人,而大地是讓她找到他的階梯,倘若她縱身一躍,閉眼之後就能與他再次相遇。

如果不是匡母和匡思敏,或許匡語湉早在當年就已經與那個人重逢。

她是真的用盡全力才重建殿堂,為自己打造出新的花園和城堡,開啟另一段人生。

……

匡語湉搖搖頭,「沒死。」

孫郁可:「沒死?誰沒死?那送什么遺物?不是,誒,你送哪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