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鳳凰於飛(一)(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2934 字 2020-06-26

賀老太太於都察院門前吞金的故事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在京城沸沸揚揚傳了小半個月,直到涉案人斬首的斬首、凌遲的凌遲、流放籍沒為奴等皆處置完畢,仍不斷有御史在上折時提起。

如沈瑞所料,作為苦主的沈家,有三個有功名的子弟被刑訊致殘致死,凡科舉正途出身的御史都不可能攻訐這樣的沈家,所以賀老太太這件事最終影響到的只是王守仁。

盡管案子塵埃落定,但御史本就是「風聞奏事」,各種彈劾王守仁的折子依舊堆滿小皇帝的案頭。

小皇帝照舊一眼不看,統統留中,也不肯放棄王華入內閣、王守仁入通政司的想法。

而內閣就以「唯恐民意沸騰」為由,拖著不應。

朝上吵得熱鬧,處於輿論漩渦的王守仁卻是安之若素,沈瑞登門拜訪時,他這位老師正一身半舊家常道袍,抱著兒子手把手教其寫字。

見沈瑞隨著長安進了書房,王守仁撂下筆,笑著擺手讓他免禮入座,才道:「叫你閉門不出,到底還是跑出來了。」說話間把兒子交給長安領出去。

沈瑞笑道:「這不是案子都結了么,因想念老師,這才趕緊來了。老師既然讓我進門,想來也是無妨的。」

說著又端詳起王守仁來,見他比先前黑瘦了不少,但卻神采奕奕,那精氣神絕非從前可比,不由暗贊,戰神果然是適合待在沙場,口中卻仍道:「老師清減了。」

王守仁瞪他道:「做什么小兒女之態。」

沈瑞尷尬的摸摸鼻子,道:「弟子也是有感而發。」

王守仁哼笑道:「你倒是比九月里白胖了不少,不知是不是怠於功課緣故。」倒是上來就要考較他一番。

沈瑞也是習慣了,前兩日去拜見岳家,別說岳父大人考較,就是大舅哥也拉他做了兩篇時文。

沈瑞明白他們急於希望他入仕的心理,他自己也不是半點不著急的,這一科,無路如何也要中的,因為,壽哥真可能沒有耐心等他三年。

而且,馬上就是劉瑾主政的幾年了,他沒想過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什么的,他只希望有自己在小皇帝身邊,能夠如王華、王守仁這樣的官員說上幾句好話,許讓他們免於被迫害。

此次沈瑞來王家也是帶了近來習作的,便恭恭敬敬交了上去,又拿了一旁早准備好的紙筆默了一篇經典時文。

王守仁看罷文章,又看字,點頭道:「不錯,功課沒落下,頗有進益。字還需好好練練,寫得急了,要穩。」

沈瑞笑著謝過老師,才道:「最近一個月我二叔閑賦在家,也指點了我功課。」

王守仁挑了挑眉,又搖頭一笑,道:「到底是多年的翰林,又是國子監祭酒,倒也是你的福氣。」

沈瑞知王守仁也曉得了先前發生的事,這么說已經是顧及他這個弟子的面子,十分委婉了。

要知道他年後去拜見岳父楊廷和,也被誇了文章有進益,當他提起二叔幫著指點時,楊廷和可是毫不客氣道:「倒是做了件明白事。只盼他日後不要再犯糊塗。」

沈洲這一污點,其實也或多或少連累了所有沈家子弟的名聲,楊廷和如何能忍自家前途無量的好女婿無辜受累。

沈瑞也不好替沈洲辯駁什么,況且,沈洲這次納進士之女為妾委實是太蠢了些,也不怪人說他糊塗。

考較完功課,師徒兩個才真正談起了太湖用兵諸事。

大明的兵力如何,沈瑞心里也是有數的,而王守仁也直言道:「軍紀松弛,武備空虛。」

不過到底是王守仁掌兵,總有那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他簡要將幾場主要戰役說與沈瑞聽,講到激烈之處,仍聽得沈瑞心潮澎湃,陡升萬丈豪情,恨不得棄筆從戎,也在沙場上這樣馳騁一番。

「太湖水兵確實是人精心操練過的,虧得時日尚短,還不成氣候,且斷了他們的補給,才最終一舉拿下。」王守仁道,「也虧得是王尚書坐鎮,又親自過問各項調度。」

他口中所說的王尚書是南京兵部尚書王軾,「當初聽人說起貴州平叛對他推崇備至,他此次與他交道,果然用兵如神。可惜了老大人上了年紀,近年來身子舊傷頻發,曾幾次上折致仕。」

沈瑞也默默嘆氣,通常來說南京都是給人養老的地方,把這樣一位人物放在南京真是可惜了,且聽老師的意思,老大人只怕也是在這位置上呆不了幾年了。

想到之後劉六劉七造反、寧王造反,沈瑞深深嘆了口氣,不知道這位王軾大人致仕後,南京兵卒與叛軍可有一戰之力,是否如歷史上一般……

他思忖間就忍不住問出聲來,「依老師所見,若是南京練兵……」

王守仁臉上因提到武事兒煥發的光彩漸漸暗淡下去,他沉默片刻,方道:「如今朝廷內庫空虛,也是沒奈何。天災不斷,又有韃靼叩邊……」

沈瑞抿了抿唇道:「天子原是有意在太湖養一支朝廷的水軍,以防寧藩。若是將來操練得好了,抑或能出海?」

王守仁愣了愣,隨即便搖頭道:「你莫非想的是海貿?你想得簡單了。防寧藩可行,出海談何容易。江船海船本就不同,而海上難辨方向,需有海圖,還得成手領路。太宗年間的海圖早就遺失的遺失,被毀的被毀,想重現當年三保太監當年盛況,難。」

沈瑞苦笑道:「因著沒銀子,才想著出海貿易獲利,可沒銀子又置不下船,如何出海?真是個死結。」

王守仁道:「此次松江劫難雖不是真的倭寇,但倭寇哪里還少了,別說倭寇,縱橫東海的海匪也不知道多少。」

說著,他冷笑一聲,「東南又不知道多少海商,豈肯讓朝廷分去一杯羹,屆時不是海匪也成了海匪了。」

沈瑞也是默然,他們都知道海商和海匪其實也沒甚兩樣,只不過海盜是一直打劫,自己並不怎么販貨,賣貨也多半是銷贓;而大海商則是邊販貨、邊在途中打劫別家小船隊罷了。

茫茫大海,掩蓋幾樁罪惡,再容易不過。

朝廷的船隊固然夠龐大,但是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水軍相護,也是一樣容易被心懷叵測的海商家族在海上狙擊的。

何況,狙擊也不一定都來自海商。

不肯讓出海上巨額利潤的海商們,一定會動用一切朝中關系,阻止朝廷重建船隊、水師的。

沈瑞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寧王靠的什么養的太湖水匪。」

王守仁沉默半晌道:「只怕……不止是松江遭劫。」

沈瑞呆了一呆,心下怒火騰起,忍不住罵道:「寧藩如此,喪盡天良。真不當留著這禍害!」

王守仁低聲嘆道:「朝廷王者之師自然要名聲,藩王又哪里管那些。藩王大抵都在封地上作威作福,朝廷佯作不見罷了。鬧大了,皇上也不過是申飭罷了,朝廷對藩王總是慎之又慎的。」

*

沈瑞本是同王守仁一般,認定朝廷對藩王持謹慎態度的。

但是沒出兩天,壽哥就打破了他的看法。

先前南海郡君擅自進京的事,後又查出郡君儀賓種種不法,乃至將造成山西災民進京都扣到了他頭上,當時壽哥雖也下旨申飭慶王,語氣頗為嚴厲,但實質上也只免了南海郡君封號,收回封地,同時下旨儀賓斬立決,並未牽連到慶王府其他。

而到了二月初一,鄭王府原陵郡主儀賓王縉在居母喪期間狎妓,被巡按御史彈劾。

其實居喪期間狎妓納妾的事別說在勛戚之間,就是士大夫之間也很常見,只要不是弄出孩子來有這樣的鐵證,大抵是民不舉官不究的。

若是文臣武將,還可能被政敵抓住這小辮子,彈劾一番,若不是朝廷傾軋得厲害時,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

更勿論宗室勛戚了,若非實權遭人妒忌者,一般是沒人耐煩理會的。

但這次,小皇帝卻是直接下旨將王縉革職,並申飭鄭王,讓其約束鄭王府宗室。

百官雖然驚詫,但想起先鄭王曾惹英宗不快,皇家對鄭王府一系素來不喜,而小皇帝又是至孝之人,怕是見不得人不孝的,因此重罰也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