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緱山鶴飛(四)(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7470 字 2020-06-26

「二爺放心,已經是收拾利索了的。」長壽垂手立著,身子筆直,神色卻有些輕松,「而且,二爺,我掐算了一下腳程,就是消息一傳回去他們立時便查出來是張二公子那邊所為,這邊折子上京,那邊抓人,再由聖旨出京,一番下來也沒有這么快的。」

沈瑞閉目尋思了一下路程,睜開眼無奈一笑,道:「確是我心急了,只疑心他們的報復。」

長壽也笑了笑,再次道:「二爺只管放心,實是干干凈凈了,我與高先生仔細查過——高先生比咱們還怕漏下,且他原是斥候出身,真個是自沙場掙出命來,原也比尋常人縝密,只怕錦衣衛和東廠番子也不如他。」

沈瑛先前一直聽著,此時點頭道:「按照常理推斷,尋常人見如此縝密,怕也會首先想到是錦衣衛或東廠。尤其,王岳還曾掌過東廠,與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私交甚好。倒是英國公府與王岳這過節不淺,應是想不到英國公府會出手。」

「不過,」他微一沉吟,又道,「我思量著,這局還真有可能是奔著英國公府去的,不過未必是因著王岳那事,倒像先前查英國公府三老爺的行事。」

沈瑞嘆道:「張家姻親里,他們動不了游駙馬,便動一動武靖伯吧。」

沈瑛卻摸著短須,沉吟道:「武靖伯這樣輕的處置,也未必全是因著聖眷正隆,想來,這次他們主要還是對付林瀚林大人,到底林大人是劉閣老的人。不過,哎,聖心難測,若是真個要壓下林大人去,直接扔到雲貴湖廣就是了,如何會讓他到浙江布政司去。還有應天府陸珩,說是降職,可這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可是多少人盼不來的肥缺。」

沈瑞點點頭,應天府尹當然聽著非常好聽,但是南京城里還有一套完整的六部機構在,而作為昔日帝都又有多少勛貴,這個府尹可不好當。

沈瑛凝視著沈瑞,低聲道:「南京兵部尚書空缺……」

沈瑞也是心下一動,但又搖頭道:「王老大人剛入閣,老師的位置已是不低,無可能再晉高位了。若他真坐上兵部尚書的位置,朝中諸公只怕都睡不安穩了。」

那樣不止朝中大佬們不安穩,只怕,小皇帝也不安穩了。

沈瑛也自嘲的一笑,道:「我也是心急了。」

室內陷入短暫的靜默,外面的呼喊與喝彩聲就顯得越發響亮。

他們在客棧包下了個小小的獨立院落,將隨扈都安排住在一處。外頭這是王棍子與諸護院們早期練功。

事情已是談完,沈瑞瞧了瞧沈瑛,起身笑道:「瑛大哥,咱們也出去松動松動筋骨吧。」

沈瑛笑著擺手道:「你且去吧,我這把老骨頭,還是在屋里修禪的好。」

沈瑞哈哈一笑,「大哥又說自己老了!就不怕真個把自己說老了!」

話是這么說,卻也不強求書生沈瑛去強身健體,沈瑞笑著告罪,帶了長壽出了房門。

院子里空曠處,眾護院已圍成一圈,沈瑞站在廊下台階上一張望,見圈中纏斗一處的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這番對比頗有喜感。然而兩人拳來腳往,呼呼帶風,功夫卻是半點兒不含糊的。

竹竿子一樣的正是王棍子,他對面皮膚黝黑、矮壯敦實的漢子乃是陸三郎薦給沈瑞的田豐。

在松江時,沈瑞與沈瑛也拜訪了陸家族長,陸老爺陸辭。

自從倭亂以後,陸家就站到了沈家這邊,在通倭官司里竭力幫忙,而後陸家也在山東遼東生意上得了沈家的報償。再之後,陸家子弟陸二十七郎的丈人天梁子用丹葯救了沈瑞的未婚妻,卻也由此得了貴人賞識,日後前程無量。可以說,沈陸兩家的關系是越發親厚了。

沈瑞拜訪陸老爺既是依著兩家相交的禮數,也是去談一談董知府所說松江造船之事,畢竟要從山東抽調人手,用的還是陸家的人。此外還有共建耕種學堂、匠人學堂、商事學堂等事。

陸老爺是陸家宗房嫡長一支,是陸三郎的堂叔父,在沈瑞來訪時,陸三郎自然也來相陪。

之後年關前後,陸三郎又單獨約了沈瑞出來小聚,介紹了不少身份有些特殊的人物給他。

陸三郎年少輕狂時也是做過浪盪子,而後為衙門小吏,接觸的人越發多了,他又是個長袖善舞的性子,因而人面極廣,三教九流都有朋友。

此番將一些道上的朋友介紹給沈瑞,也是為了沈家織廠以後的生意向外擴展,以及將來有可能的海貿生意做准備。

而這田豐,就是介紹給沈瑞幫閑的。

田豐這名字吉利討喜,人長得也頗為討喜,說不上有多英俊,又如陸十六一般水面上討生活熬出的黑油亮的皮子,但兩腮飽滿,濃眉圓眼,笑起來一口白牙,就透著一股子親切勁兒,讓人看著就舒心,可比之王棍子一笑一副骷髏相喜慶得多。

而這人更是口齒伶俐,說話討喜——他可是南直隸出了名的「蛇信子」,即專門來打探消息、在各個幫派之間穿針引線,甚至有時候還要為綁匪送信說和贖金等等,這口才不是吹的。

然別看他笑起來人畜無害的,動起手來,和王棍子能打個難解難分,也是能下殺招下狠手的厲害角色。

用陸三郎的話說,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沒兩下子身手,這「蛇信子」也早叫人拔了舌頭沉了江了。

這田豐能有這樣的地位,不僅僅是個人能力原因,還因為,他的師父是蘇州府崇明縣半洋沙水寇「巨鯊幫」二當家施天常身邊頭號「軍師」田澎。

田豐等幾個師兄弟都是田澎撿來養大的孤兒,都隨了他的姓氏。

師父帶給田豐的可不止是功夫和人脈——雖然田豐打心眼里不喜海賊行徑,早早就上岸了,但也不得不承認是依靠了海賊們燒殺搶掠的名聲震懾江湖,他才能安穩的在岸上做個「蛇信子」。

去歲王守仁於南京走馬上任,拉起水師剿滅施天傑一眾水匪。江湖傳言施天傑的二弟施天常之所以攜妻率眾投降,正是聽了田澎的勸誡。而節節敗退的施天傑也是因著二弟投降才慌了手腳,也忙不迭投降的。

以施家兄弟為核心的整個巨鯊幫因此而瓦解。

不願投降而出逃的施家老三施天泰就把幫派覆滅的罪責怪到了田澎頭上,尋人殺了田澎和他同在海鯊幫的兩個徒弟之後,還又放出話來,誰收容田豐等幾個出來自立門戶的師兄弟、給他們生意,便是與他施天泰為敵。

施天泰如今依舊拉著巨鯊幫的大旗,在蘇州府犯了數起案子,連官兵都敢砍傷,江湖人大抵不願招惹這樣的瘋子,因此田豐這「蛇信子」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田豐並不想隨師兄弟們遠走他鄉重新開始,就來松江府找到交情不錯、黑白兩道都有門路的陸三郎,想給他打個下手,畢竟陸三郎有官身,陸家也是大族,並不懼怕那些海賊,若能用半副身家也換個官府幫閑跑腿的清白身份,也算是個出路。

陸三郎深知田豐的本事,故而推薦給沈瑞,只道:「我這邊都是些瑣碎小活計,真讓他來做才是殺雞用牛刀,倒不如讓他跟了你去,幫你跑腿打點,更能施展。有些長壽不方便做的,下不去手的,正好讓他去。」

他又壓低聲音道:「此人早年也在海上討過生活,水路上那些事兒也是門兒清,兄弟你總有能用到他的時候。」

沈瑞初時對於收留一個賊寇充滿疑慮,這人同杜老八那種地痞又有不同,但聽了陸三郎這番話,想著之後要往海貿發展,便頗為動心。

陸三郎又再三表示了田豐身上是沒有案子的,他師父又是勸降施天常的功臣,官府雖沒明著公開,但這些被招安的大小頭目也都是有了官面上身份的,田豐這勾結匪類的名聲也是斷不會背上。

沈瑞與田豐敞開了聊過一次,見此人果然是嘴皮子利索,且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觸過,視野也頗為開闊,沈瑞說點子什么他都能接上茬,也算是個難得的人物,便應允留下他。

給他的也不是沈家下人的契書,而是織廠雇員的契書,這樣彼此都有自由度。

田豐既尋了陸三郎,就是還想靠著這三寸不爛之舌謀生,如今能托庇於勢力更大的沈家,怎會不好好盡力。尤其聽聞這位沈二爺是王守仁王大人的親傳弟子,心下更生敬服——王守仁兩年間剿了太湖水匪滅了巨鯊海寇,在江湖上已是被傳得神乎其神。

田豐入了沈瑞門下後,與王棍子廝見過,兩人一般的出身,倒是頗談得來,且王棍子因給杜老八對外辦事,也走過些地方,有些幫會不免有雙方都認識的熟人,聊起來越發投機。

先前去拜山時,都是王棍子帶著長壽並新選上來的張成林幾個一起去,也是讓長壽熟悉熟悉江湖路數。

自從田豐來了,再去拜山,長壽便不跟了,而是田豐跟著王棍子去,兩人一個模樣嚇人,一個嘴巧哄人,倒也配合默契。

而晨起練功時遇到一處,兩人就不免要伸手切磋兩下,因著武力相當,又是點到即止,便是難分勝負,每日里都要約上比劃這么一遭。

這邊沈瑞看得興起,招呼長壽一聲,兩人也加入戰團。

這也不是大家頭次過招,王棍子和田豐也不避讓,分別迎上兩人,伸手接招。

沈瑞和長壽的功夫都是王守仁和洪善禪師所授,較為正統,王棍子和田豐的功夫則純粹是在江湖廝殺中練就,更為實用也更為陰狠,技藝上猶勝沈瑞兩人一籌。

然對上主家,王棍子和田豐自然不能使陰招,多半是喂招陪練罷了。

盡管他們功夫大打折扣,比起同護院拆招也到底不同,更接近於實戰一些,沈瑞練得頗為盡興。

那邊伙計送來了早飯,在院門口招呼起來,院中諸人也就收了手。

隨從護院們紛紛過去拎了飯食進來布置好,這邊沈瑞四人接過手巾擦了汗。

王棍子湊過來,低聲問道:「沈二爺,咱們要在南京城里呆幾日?小的尋思著這幾日出去往城外幾處驛站去迎一迎可有咱們的信來。」

大明朝早在洪武初年就在全國設立水馬驛、遞運所、急遞鋪,廣泛開辟驛道,驛站主要用來承宣政報、傳遞軍情和公文、接待過往的使者和官員。

過往官員在驛站停住歇腳可,非軍情與公文卻是不能動用驛站傳遞的。

不過尋常官宦人家差遣家人送信,也多半是要沿驛路而行的,故此王棍子有去驛站迎送信人之語。

南京官場變動,此時也不宜四處拜訪,沈瑞搖頭道:「不准備留了,即日便啟程返京吧。你去看看也好,免得錯過消息。」

對於這一次旅途中的信息傳遞,沈瑞也是十分無奈。

剛出京還好,畢竟路途遠,過了山東進了南直隸,天寒地凍路況欠佳,消息傳遞也變得極為緩慢。

他不止一次萌生了自己建立消息遞送渠道的想法,只是臣服於現實——從京城到松江,這一路委實太長了,不知要設立多少個情報點才能維持高速傳遞。花費人力物力不說,關鍵是——沒那么多重要消息需要高速傳遞,這便是一種浪費。

不過,看著王棍子和田豐,他腦子里忽然閃出另一個念頭來。

用罷早飯,在王棍子出門前,沈瑞喊了他並田豐、長壽來議事。

「聽聞西苑土木工程已是完了,只待春暖花開,移栽的樹木花草無事便大功告成了?」沈瑞問王棍子道,「先前我同你們八爺提了個車馬行的生意,不知道八爺那邊准備的如何了。」

王棍子忙笑道:「可是多謝二爺給我哥出這個點子了,我哥是沒口子的誇,我出來前還打發人往遼東買馬去了,牛也要些,牛車拉人多更穩當。哎,就等著西苑完工,百姓能進去逛呢!」

沈瑞又問道:「聽你這么說,車馬行這塊的事兒你可是熟知?」

王棍子臉上露出點兒驕傲神色來,「我哥的事兒都是我經手辦的。」因著姑舅親這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系,王棍子確實是杜老八最為信重的人。

沈瑞笑著點頭道:「甚好,我正有事請教。」

「別介,二爺您有話請吩咐,這么著說話小的可受不起。」王棍子忙陪笑道。只可惜他再怎么想放低姿態,這一咧嘴都是一副瘮人骷髏樣子。

「你看著車馬行,可能做長途的生意?城鎮之間的,甚至更遠的。」沈瑞道,「我說的也不是一個人包車,而是多人一車。」

王棍子撓撓後腦勺,有些困惑道:「鄉下人進城是這般的,一家湊幾個大錢兒,坐誰家驢車去。不過再遠,二爺,您看,這南來北往的,像您這樣富貴人家就自己套車,有些家底的,會包車包船,您瞧通州多少船家做這營生。沒銀子的……這個這個,或是靠兩條杠子走去,或是有路過的牛車驢車給倆子兒搭一段……您說這種,哎,咱們青狼幫的車馬行里車把式多是京城人,出去外頭的本就不多,再不認識路,這一路人吃馬嚼的,這個,這個,也不掙錢吶。」

沈瑞點頭道:「是這個理兒。我是突然想著,若是收幾個跑長線路熟的車夫,按照半天一天腳程在路上設咱們自己的客棧——你們醉仙樓不是經營得蠻好的,這人馬歇息嚼用都由客棧供給,還可以放幾匹馬供換乘。這客棧不設太遠,先可著京城周邊來,往遼東方向,往山東方向,先設這么幾個,試著經營經營看看,你看可行?」

王棍子思量了又思量,道:「這么著做是能做,就是,不掙錢吶。」

沈瑞忍不住笑起來,王棍子雖是個江湖混子,卻到底是跟著杜老八做了許久生意,全然是商人的頭腦了。

「初時可能不掙錢。但從長遠看呢。棍子,你想想鏢局,初時配武師趟路子,不也一樣費了多少事,可待鏢局立起來了,威信有了,那就是干等著收錢的……」

他沒說完,王棍子就瞪圓了眼,忍不住奇道:「二爺你神了,你咋知道我哥起頭是要開鏢局的?」

沈瑞心道我哪兒知道!不過打個覺得你們江湖人能懂的比方!但面上也只好微笑。

而這微笑落在王棍子眼里就有點兒高深莫測的味道了,他也不猶豫就竹筒倒豆子把事兒都說了:「我哥道上的朋友認識的多了,您看,小的這一路來拜了多少個山頭,那都是我哥認識的朋友。鏢局子靠打是打不過來的,靠的都是朋友賞臉,這么著我哥朋友多就想開個鏢局來著……那個,後來吧,這不是跟銅鑼幫火並么,折損兄弟太多了。」

他神色明顯黯淡下來,「原本能出來扛鏢局的我三哥也折了,這事兒也就黃了。」

那場火並之後青狼幫才在城西立足腳,只是也是元氣大傷,杜老八的親弟弟也都折在那一場里了。

沈瑞也嘆了口氣,略作勸慰,便轉回話題,道:「短期看肯定是要投銀子多的,但打出名號去,你想想一年有多少人南下北上?我們的客棧,又不是專門為周轉客人所設,也接待別的客人。而且,我們也可以不止接待人,還接待物,接信……」

那就是郵局,甚至是快遞了。此時雖有鏢局,卻還沒有民間的郵政、快遞系統。

「這也可把長途車馬行拆成多個短途的,每個車夫熟悉兩個縣城之間的路就行了,到了咱們設的客棧,再換熟悉前面路程的車夫便是。換人換馬,因著不疲乏,腳程只會更快。」

那客棧就如前世車站一般,只要站點設好了,站點彼此之間每日都有發車,那么根本無需專人快馬送信,只要信箋每天跟著車走,自然而然就能快速抵達。

這就是沈瑞想經營的、自己的通訊渠道。

王棍子還在尋思著,田豐已笑著接口道:「周邊許還開些買賣,更接待貨物,還可以牽線搭橋幫著賣出去。若是沿著運河設客棧,生意更好,小的也有些朋友懂這個。」

到底是干「蛇信子」的,頭一個就想著中人的買賣。

他來了沈瑞門下有一陣時間了,還沒用武之地,也是急於表現一下自己,他笑眯眯的,目光閃爍,道:「沿海,許能賺得更多。」

這卻是說的為海盜銷贓了。

銷贓產業鏈條里,坐地戶吃大頭是這行規矩,一條船上的貨吃掉幾千上萬銀子也屬正常。

田豐這「蛇信子」也常做這樣的中人,人頭熟得很。

沈瑞瞧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樣的事兒做多了,不愁衙門不來找你。」

田豐縮了縮脖子,登時不言語了,心下也暗暗警醒起來,如今的東家可是官家子弟,那些容易招惹麻煩的事兒萬不能沾了。

王棍子想了想,道:「小的想,像二爺說的,先在京郊開幾家試試吧,畢竟通州往京里來的人也多,若是西苑開了,人也只會更多。小的那幾日看著,陸家鴻運客棧的生意也不錯,松江這邊,二爺可也要做?不若和陸家合伙,讓鴻運客棧往外擴擴。」

沈瑞點頭道:「對,鴻運客棧已是在向外擴了。只是南邊船多,車馬行的生意遠不如北方。倒是可以做水馬驛這般的,水路陸路換著來,方便走什么走什么。」

只不過當時同陸家談的是是鴻運貨站,也就是對外發沈家、陸家等織廠的松江棉布以及松江其他特產。

這也是應對那些打著「沈家松江棉布」的小作坊的一項舉措。

那些小作坊既沒用沈家織廠所出布匹「畫錦堂」的名頭(畫錦堂也是趙彤和楊恬所開布庄的名字),也沒在布匹或是外包油紙上仿造沈家貢品獨有的標記,人家又真個也姓「沈」,便是報官也是沒用的。

因此也只有將產品全面鋪開了,客商有了更多了解渠道和購買渠道,才不會被那些小作坊的混淆視聽給騙過去。

當然,客商為了圖便宜而去買那些小作坊產品,那就另當別論了。

「便如棍子你所說,先在周邊試試吧。」沈瑞終是這樣說。

這一路山遠水長,所跨地界太多,涉及的勢力也多,確實得從長計議了。不過倒是可以先在京城和遼東之間試試。

畢竟遼東離著近,而因為軍情需要,京城至遼東一路上驛站也極多,並且,經過遼東官場一番清洗後,遼東大族與他們的「交情」都還不錯……

*

「太太放心,已經都處置好了。」一個年過半百的婆子立在桌邊,雖雙鬢斑白,發髻卻梳得一絲不亂,身上的孝服也是干干凈凈,瞧著便是利索干練之人,說出的話來也更讓人信服兩分。

然主位上坐著的年輕婦人卻尤不放心,追問道:「你親眼見著的么,孩子真掉了?」

那婆子肯定道:「太太放心,老奴親眼看著的,掉下來了,三個來月而已還沒成型呢,不過是一團血肉。」

聽得「一團血肉」,年輕婦人不由得身子一抖,越發攥緊了手中的佛珠,眼睛半閉,嘴唇翕動,默默叨叨了幾遍阿彌陀佛,方才睜了眼,卻又追問:「那她呢?真死了?你可是親眼見著了?」

也不怪這年輕婦人不放心,這塊肉若是活下來,就可能成為把柄,將沈家釘死在「孝期行房」的不孝大罪上。

這婦人便是四房沈源的繼室小賀氏,對面那婆子是她的心腹婆子之一呂媽媽。

呂媽媽道:「太太放心,死透了的。老奴親眼見著的人牙子把人埋了。封口銀子都給了,人牙子這種事兒見多了,知道本分的。且又在外地,老奴也沒露出一點兒咱們家來。」

小賀氏聽著人埋了,神經質般的抖了抖,捏著念珠的手都疼了,才又趕緊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她還不到三十的年紀,可此時一身孝,頭上只兩根銀簪,手上掛著串大大的佛珠,儼然積年吃齋念佛的老嫗般神態。

「那……旁的人呢?伺候她那個小丫頭,還有,她娘家人那邊呢?」

呂媽媽沒有一絲的不耐煩,反而寬慰道:「太太放心吧,伺候春華的小丫頭子才十歲,什么都不懂呢,也在蘇州府發賣了,少要了銀子,人牙子說會賣去山西的,不會叫人找回來。春華個外面買來的丫頭,娘家早就三斗米賣斷了的,也不會找來的。且沒伺候好老太太的人都叫老爺處置了,找來了有旁人的事兒,他們也不會往那上想的。」

小賀氏常常松了口氣,往後靠了靠,緩緩又問:「那……可查出來了?」

呂媽媽臉上出現愧色,道:「老奴哄她說實話就饒了她,可她臨到死都咬死了說是老爺的孩子……老太太沒的時候您沒在家,家里有點兒亂,老爺又處置了幾個人,便有小廝長隨趁亂卷了東西跑了的,也查不出誰能和她有私情……」

小賀氏終於擺擺手,放過了這個話題,道:「就這樣吧。一了百了。」又溫言向呂媽媽道:「你趕路也是辛苦,快去歇著吧,給你兩日假,回去看看家里。」說著揚聲喊了句「魯盛昌家的」。

遠遠的一個婆子高聲應了,一路風風火火的進來,手里拎著兩個包袱,笑著遞到呂媽媽跟前,「太太前兒整理出來的衣裳,擱京里做的,不少都是沒上過身的呢。太太說守孝也穿不得了,白放著怪可惜的,不若給了你媳婦並玉蘭。」

說著朝呂媽媽擠擠眼睛,眼神下飄一溜包袱。

呂媽媽便會意,不止有好料子衣服給自家兒媳婦閨女,定還有銀子。

她辦事辦老了的人,忙陪笑向小賀氏謝了賞,拎著東西往後街家去歇著了。

魯媽媽看著呂媽媽走了,忙過來給小賀氏捏肩捶腿,低聲道:「太太可好好歇歇吧,老奴叫魯盛昌去給老太爺那邊送個信兒去,讓他老人家也放心。」

小賀氏長長呼出一口氣,面對心腹,她也不擺什么太太的架子,疲憊的道:「去同我爹說,那事兒了了,四老爺也回宗祠了,家里都掃干凈了,讓他老人家放心。」頓了頓又道,「呂成棟家的帶回來的特產也捎上些給家里。這次翻撿出來的衣服也挑些給嫂子。」

魯媽媽一一應了,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這年節也過了,四老爺也回去了,大奶奶那邊要是想要對牌……」

張家的仆婦可是話里話外點過當是大奶奶掌家的。

小賀氏冷哼一聲,道:「給她就是。這三年守孝,不請宴也不出去應酬的,又有什么好管的。她樂意要就給她,她又不能在松江呆一輩子。」

她頓了頓,又嘆了口氣,道:「聽說大爺最近在做學堂,不單教人讀書,還教人做工、算賬。依我說,這才是功德呢……若是當年就有這樣的學堂,大姐又何至於……」

賀九太爺是賀家旁支,這一房家計甚是艱難,當年是都快揭不開鍋了,賀九太爺才為了糊口銀子,由著沈家宗房大太太選了長女為繼室、作繼室不成又由著宗房遠遠發嫁了長女,這才造成長女早夭。

長女賣命的銀子也沒能讓賀家九房好上幾年,因為賀九太爺唯一的兒子賀平盛要讀書。

小賀氏最是知道讀書不成是怎么個費銀子法了,家中一貧如洗,故此她也拖過了及笄還沒定下親事,最終,還是和長姐一樣,又被賀家宗房賣了一次,到沈家當了填房。

比姐姐幸運的是,這次賀家宗房給足了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