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魔頭洛陽(1 / 2)

院中植有幾株肥美芭蕉,雨點砸在蕉葉上,聲響清脆。異鄉相逢的徐鳳年和徐璞端了兩條凳子就坐在門口,徐鳳年突然笑了笑,看到徐璞投來疑惑視線,汗顏道:「徐叔叔應該也知道我以前有花錢買詩詞的無良行徑,記得有一次花了大概兩三百兩銀子買了七言絕句,里頭有一句雨敲芭蕉聲聲苦,當時我覺得挺有感覺的,就拿去二姐那邊獻寶,不曾想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說這是無病呻吟之語,我臨時起意,就說修改成雨打薄衫聲聲重如何,二姐還是不滿意,我一惱,就破罐子破摔,說雨打芭蕉人打人,院內院外啪啪啪,問她這句詩咋樣,哈哈,沒想到二姐揍了我一頓後,金口一開,有些吝嗇地說了兩個字,不錯。」

徐璞起先沒領悟啪啪啪三疊字的精髓,有些納悶,後知後覺才會心一笑,眯眼望著灰蒙蒙陰沉沉的雨幕,輕聲道:「是不錯。」

徐鳳年正想說話,紅薯撐了一柄緞面綉傘走入慶旒齋院落,收傘後倒立在門口,徐鳳年記起小時候娘親的教誨,雨傘不可倒置,去把小傘顛倒過來,紅薯莞爾一笑,言語諧趣,柔聲道:「處理得差不多了,雖然不能說皆大歡喜,不過大方向談妥了,細枝末節就交給他們回去府邸私下磋商,反正板上就那些幾塊肉,割來割去,也就是落在誰家碗里的事情。奴婢猜想少不得又要靠家族內適齡女子去聯姻,大伙兒結成親家才寬心,這兩天幾家白事幾家紅事,都有的忙。」

徐璞一笑置之。

徐鳳年看了眼天色,問道:「要不出去走走?」

徐璞笑道:「敢情好,走累了,可以到末將那里歇腳,還有幾壺舍不得喝的綠蟻酒,溫熱一番,大口下腹,很能驅寒。」

紅薯面有憂色,徐鳳年無奈笑道:「真當我是泥糊菩薩紙糊老虎,嬌氣得見不得雨水?」

聽到這話,紅薯便不再堅持己見,三人兩傘,一起走出芭蕉飄搖的慶旒齋,走出復歸安詳寧靜的巨仙宮。徐璞所在酒肆就在主城道上,筆直走去即可,大雨沖刷,鮮血和陰謀也就一並落入水槽。不過城禁相比往常要森嚴許多,已經有好幾起謀逆余孽在家將忠仆護送下,喬裝打扮試圖逃出城外,給臨時補充到三座城門的金吾衛騎和江湖人士識破身份,當場截殺,至於是否有逃出生天的漏網之魚,天曉得,恐怕只有從若干年卧薪嘗膽後的復仇才能知道,這就又是另外一出類似趙老夫子和西蜀遺孤太子的悲歡離合了。

而且這筆濃稠血賬,將來多半要強加到徐鳳年頭上,此時三人走在人跡寥寥的昏暗街道上,徐鳳年繞進一條寬敞巷弄,總算有了些人聲生氣,徐鳳年站在一座撐起大油傘的蔥餅攤子前,老字號攤子在敦煌城賣了好幾十年的蔥餅,不怕巷子深,口碑相傳,便是這等時光,也有嘴饞的食客前來買餅狼吞虎咽,或是捎給家人,徐鳳年一行三人排隊站在末尾,期間又有一些百姓前來,有幾個認識賣酒有些歲月的徐璞,知道他曾經娶了個貌美如花的大姓媳婦,然後跑了跟端木家的長公子過上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都帶著笑意悄悄對這名中年男子指指點點,其中一位體態臃腫的富態商賈,跟寫得一手極好毛筆字的徐璞討要過春聯,念舊情,當下有些不滿,阻止了那些相熟食客的取笑,插隊來到徐璞身後招呼了一聲,徐璞轉身笑道:「喬老板,又給你家寶貝閨女買蔥餅了?小心長太胖,以後嫁不出去。」

肥胖商賈哈哈笑道:「我那閨女可不是吃胖的,長得隨我,嫁不出去沒啥關系,入贅個就成,老喬我起早摸黑的掙錢,圖啥?還不是想著自家子女日子過得輕松一些,對了,徐老弟,我在城東那邊購置了一棟新宅子,回頭還得跟你要幾幅聯子,能不能幫忙寫得氣魄一些?」

徐璞點頭道:「這個沒問題,記得常來喝酒,沒你喬大老板撐場子,酒肆就辦不下去了。」

喬姓拍了拍徐璞肩頭,豪爽道:「這個沒問題,這不湊巧趕上喬遷之喜,本來想去你那邊商量一聲,酒水都從你鋪子里買,中不?不過說好了,可得給老喬我一個實惠價格啊。」

徐璞點頭笑道:「喬老板是行家,我要敢賣貴了,以後就沒法子在敦煌城做生意了。」

紅薯撐傘而立,轉頭望著這一對中年老男人嘮叨客套,有些興趣玩味。徐鳳年轉過身,見商人興許是瞧見自己衣著鮮亮,還帶了個傾城的絕色婢女,一副想要套近乎又不敢造次的扭捏姿態,主動笑道:「這位就是喬老板?我是徐叔叔的遠房侄子,才來敦煌城做些瓷器買賣,徐叔叔常說這些年虧得喬老板照應鋪子,回頭喬遷之喜,別的不說,我手邊趕巧兒有些瓷碗瓷碟,還算上得了台面,登門時候給喬老板送十幾套去。」

喬老板一臉驚喜道:「當真?」

徐鳳年溫顏笑道:「要是糊弄喬老板,小侄還不得被徐叔叔罵死,當真當真。」

喬老板家境殷實,倒不是說真稀罕那十幾套瓷器碗碟,只不過眼見著這對主仆男女氣態驚人,做生意想要滾雪球錢生錢,一靠本錢,再靠人脈,尤其是後者,做過生意的,都知道很多時候在這個狗眼看人低的世道,廟里的那些座高高在上的菩薩,要是覺得你身份低賤,恥與為伍,就算有再多真金白銀也白搭,提著豬頭都進不了廟。碰上個好說話的權貴人物,真是比逛窯子遇上是雛的花魁還破天荒了。喬老板之所以跟徐撲這種落魄士子接近,說到底心里還是有些噼里啪啦的小算盤,他是商人出身,對於那些肚子里有墨水的讀書人,都有一種天生的自卑,好不容易逮著一個落魄寒酸的,總有些沾沾自喜,想要抖摟抖摟自家的富貴氣派,邀請徐撲寫春聯和入府喝酒,何曾不是有著叫徐撲見著府邸後生出自慚形穢的那點小心思?

錦衣紅薯買過了三只裹在油紙里的蔥餅,徐鳳年和徐璞就跟喬老板告別離去。

胖子當時不敢正視紅薯,這會兒得空就使勁瞧著她的曼妙身段,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徐撲怎的就有這種闊綽親戚了?

走在巷弄春雨洶涌的青石板上,紅薯笑道:「大都督,想必不需要多久,宇文家就要悔青腸子了。」

徐璞略帶澀意,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