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仙人撫我頂(1 / 2)

有老黃和羊皮裘老頭兩位劍士珠玉在前,吳家遺址看與不看都沒什么關系了。

徐鳳年過吳家遺址而不入,走上北面山坡,發現背陽面半腰有一片非驢非馬的建築群,半寺廟半道觀,青白袍道士和紅衣喇嘛夾雜而處,各自招徠香客,徐鳳年啃著青果干棗,繞過朱漆斑駁的外牆,在後院門口停腳,懸有道門鮮紅桃符,楹聯由中原文字寫就,難得的鐵畫銀鉤,頗見功底,卻是佛教腔調:任憑你無法無天,見此明鏡高懸,自問還有膽否?須知我能寬能恕,且把屠刀放下,速速回轉頭來!徐鳳年跨過門檻,正值黃昏時分,一群斜披紅袍的喇嘛做完了晚課,在殿外走廊席地而坐,說法辯經,年邁者早已古稀花甲,年幼者不過七八幼齡,俱是毛絨紅sè袍子,一些xing子跳脫的小喇嘛就干脆坐在欄桿上,年久不修,發出一串不堪重負的吱吱呀呀聲響,年長喇嘛手握胸前佛珠,神態各異,辯論者或神采飛揚,或眉頭緊蹙,旁聽者或沉思或欣然,徐鳳年沒有走近,安靜站在遠處,有些吃力地聽著那些北莽偈語相詰,暮sè余暉灑落,幾名對辯論心不在焉的小喇嘛瞧見了香客徐鳳年,咧嘴一笑,復爾轉頭竊竊私語,也不知是說新學經書佛法如何,還是說今ri昨ri某位燒香姐姐的姿容如何。院內院外不過幾尺高度小門檻,一跨可過,但是出世入世,才是大門檻。徐鳳年沿牆繞行,期間有中年僧人托木盆迎面而來,表情平靜,單手輕輕施禮。徐鳳年還了一禮,去主殿外焚香三炷,敬佛敬法敬僧,沒來由想起即將到來的兩朝滅法浩劫,以及龍樹僧人的可無佛像佛經不可無佛心的說法,有些感慨,山雨yu來,陸地起龍卷,一個兩禪寺老和尚,能擋得下來?

徐鳳年抖了抖肩膀,系緊繩帶,稍稍掛起那只書箱,准備找路去正門離開,看到前方有一對熟悉男女繞殿而出,正是酒攤上同桌而坐的食客,男子綢緞長衫,面如冠玉,風度翩翩,腰間掛有一串南朝士子間十分風靡的金鋃鐺,女子秀氣賢淑,金釵步搖,小家碧玉的中人之姿,卻擁有大家閨秀的氣態,年輕英俊男子正給結伴女子講述佛門三十二相,順勢解釋了佛門金身相和一品武夫里金剛境的不同,言辭深入淺出,顯然熟諳釋教典故,女子溫雅點頭,徐鳳年不想加快步子超過兩人,本意是不願打攪這對火候只比情侶身份差一籌半籌的出彩男女,不曾想片刻功夫以後,男子轉頭狠狠瞪了一眼,似乎是覺得徐鳳年不懷好意盯著女子婀娜身段,不過男子家教使然,並未惡言相向,徐鳳年只得停下腳步,等他們走遠,才再行向前,耳力所致,聽到那名男子憤憤然說道:「我朝佛法已然末世,本該徹底滌盪,就說這些寺廟,如果有人阻礙出家,哪怕你是主持和尚,也要被詛咒生生世世得瞎眼報,如此一來,大半寺廟和尚都是依附佛門的外道騙子,不是做那欺財騙sè的勾當,就是渾然不懂佛法為何物,佛門清凈地,何來清凈二字!盡是一些該殺的混賬東西!」

女子xing情溫婉,看待人事也似乎要中正平和許多,輕言輕語:「那些辯經的喇嘛都挺好呀,不像是壞人,你故意遞出金銀,他們都不願手觸銀錢,反而送了你一本經書。」

男子手指彈了一下腰間玉鋃鐺,叮咚清盪,神情輕蔑,嗤笑道:「大勢所趨,一兩個好和尚做不得准。」

女子一笑置之,雖有質疑,仍是沒有與他爭執。

徐鳳年遠遠見到他們在一座鼎爐前燒香拜天,為了不徒惹人厭,就干脆坐在台階上,摘下書箱,當做是休憩片刻,因為販賣秘笈的窮酸老頭缺門牙,讓他沒來由想起西蜀老黃,恰好是這個最不會講道理的老劍客教會了徐鳳年最多的質朴道理,這大概是道理總在平淡無聲處的緣故。記得游歷返回北涼途中,與溫華離別之後,和白狐兒臉相遇之前,兩人不再如當年出行那般狼狽,顛沛還是顛沛,不過規矩熟稔以後,也就熟門熟路,哪怕不用老黃搭手幫忙,徐鳳年也能獨力偷雞摸狗烤地瓜編草鞋,餓不死凍不著,那時候湊巧遠遠見識到一樁秘笈爭奪引起的命案,秘笈很普通,三流都稱不上,不過還是交代了五六條鮮活人命。

「老黃,敢情秘笈在江湖上這般吃香啊,我家聽cháo亭好幾萬本,要不啥時候都賤賣了出去?就當做好事,行不行?那整座江湖還不得都對我感恩戴德啊,得有多少青chun貌美的女俠對我暗送秋波,想想就舒坦。」

「公子,可不能這么做。別人不知道,要是老黃我年輕時候聽說有秘笈送,也得荒廢了手上的功夫,到頭來江湖上就沒幾個人肯用心練武了。」

「老黃你除了養馬,有屁的功夫。再說了你也不識幾個字,給你多少本秘笈都是白搭,你認不得字,字認不得你。」

「打鐵啊,公子你真別說,二十歲出頭那會兒,門牙還在,老黃俺也是方圓十里頂有名的俊哥兒,起碼是鐵匠里最俊的。還有小娘子給俺偷偷送過黃酒哩,長得不咋的,不過屁股可翹了。俺離家時都沒舍得喝,埋在後院里,想著啥時候回老家,再挖出來,肯定香!」

「就只有一壇子?」

「她也只算是一般殷實人家的閨女,就算當年使勁惦念俺的英俊相貌,也送不得多。」

「就你這模樣,年輕時候也英俊過?那我不得是英俊到天上去了?」

「那是,俺跟公子沒得比。公子若是在,那壇子酒就沒俺老黃啥事了。」

「得了,別提酒,咱倆走路都喉嚨冒火了,渴死。」

「俺曉得了。」

「對了,老黃,你都離家多少年了,那壇黃酒還能在?」

「記不住離家多少年了,應該還在的。是黃酒就熬得住,跟公子以前裝在琉璃杯里喝得那些葡萄酒不一樣,要是公子有機會去俺家,保管有得一頓好喝。」

「唉,又提酒了,愁得不行。前頭有炊煙,咱倆去討口水喝,老規矩,開門的是大老爺們,你開口討要,是女人,我來。」

「中!」

「對了,老黃,你全身家當就只剩那壇子酒了,真舍得分我一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