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是誰先見他白頭(1 / 1)

本以為離近了茂隆一帶之後,還得花費一些小心思才可以潛入南邊,可很快徐北枳就意識到情形出乎意料,數萬難民沿著驛路兩邊開始瘋狂流徙,其中不乏有鮮衣怒馬豪車,北莽有幾線驛路按律不准軍馬以外踏足,違者立斬不待,許多宗室子弟都已經拿身家性命去驗證北莽女帝的決心,因此即便是倉皇逃難,也沒有豪橫家族膽敢踩上驛道,好在人流巨大,早已在驛道兩側踩出兩條平坦路徑,車馬通行無礙,只是行駛得緩滯而已,北莽驛路交織如網,徐北枳所在的馬車逆流而下,身後不斷有別條驛路疾馳趕至的軍鎮鐵騎迅猛南下,徐北枳吩咐一名隨行護駕的箭嶺騎尉去打探消息,才得到一個讓他愈發瞠目結舌的答案,在黃宋濮已經親率九萬精騎跟北涼軍對峙的前提下,一支北涼鐵騎仍是直接殺穿了緊急布置而起的防線,徑直往南朝京府刺去,看那勢如破竹的鋒芒,是要視三位大將軍如無物,視兩位持節令如擺設,要將南朝廟堂的文武百官給一窩端!歷來都北騎南下,才有這等氣魄啊。這支數目尚未確定的騎軍既然一律白馬白甲,自然是大雪龍騎無疑,它這一動,連累得黃宋濮本就稱不上嚴密的防線更加松動,向來推崇以正勝奇的南院大王,推測又是葫蘆口一役圍城打援的陰奇手筆,加上身後軍鎮林立,也都不是那一籮筐腳踩就爛的軟柿子,僅是調出兩萬輕騎追擊而去,還嚴令不許主動出擊,將更多注意力都放在構築防線和死死盯住剩余的北涼鐵騎之上,並且第一次以南院大王那個很多南朝權貴都不太當回事的身份,給姑塞龍腰兩州持節令下達了兩份措詞不留余地的軍情布置。南朝偏南的百姓們可顧不得將軍們是否算無遺策,是否胸有成竹,是否事後會將北涼蠻子給斬殺殆盡,他們只聽說那幫蠻子的馬蹄只要進了城,那就是屠城,屠成一座空城為止,還聽說連北涼刀這般鋒利的兵器都給不斷砍頭砍出了褶子,一萬龍象軍就已經那般凶悍,瓦築和君子館足足一萬多人馬根本不夠人家塞牙縫的,何況是徐人屠的三萬親軍?要是徐閻王萬一親至北莽,咱們老百姓還能用口水淹死那人屠不成?誰他娘信誓旦旦跟咱們說北莽鐵騎只要願意南下開戰,就能把北涼三十萬甲士的屍體填滿那甘涼河套,堆成一座史無前例的巨大京觀?哪個龜兒子再敢這么當面忽悠咱們,非要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徐北枳提著簾子,給徐鳳年笑著介紹窗外一支表情異常凝重的騎軍:「是黃峴鎮的兵馬,統兵的將軍姓顧名落,是龍腰州持節令的女婿,平時眼高於她一定會在三十歲以前帶兵殺到南京府。她們兩人的賭注分別是一本兵書和一盒胭脂。」徐北枳冷哼一聲:「軍情大事豈能兒戲?!龍象軍的行軍路線分明是經過兵法大家精確計算過的,以軍損搏取大勢,可以視作是在為你爭取時間,你二姐算什么?」徐鳳年調侃道:「你有膽子,下次見著了她,自己問去。反正我是不敢。」徐北枳愣了一下,「你連弱水都敢去,第五貉都敢殺,竟然不敢見你二姐?」徐鳳年唉聲嘆氣,有些頭疼。當初練刀就給她見面不說話,這次在北莽繞了一個大圓,還不得被她拿劍追著砍?————那支騎軍深入腹地,如同庖丁解牛,繞過諸多軍鎮險隘,在北莽版圖上以最快速度撕扯出一條絕佳曲線。速度之快,戰力之強,目標之明確,都超乎北莽所有人的想象極限。為首一騎披甲而不戴頭盔,年輕女子視野中,已經出現那座北莽南朝最大城池的雄偉輪廓。身後九千輕騎眼神中都透著瘋狂炙熱的崇拜。從來不知道原來仗可以這么打,就像一個大老爺們在自己家里逛盪,遇上毫無還手之力的不聽話孩子就狠狠賞他一個板栗。每一次接觸戰之前,都如她所說會在何時何地與多少兵馬交鋒。因為繞過了全部硬骨頭,以大雪龍騎的軍力雄甲天下,收拾起來,根本就是不費吹灰之力。敢情她才是南朝這地兒的女主人?一路北上得輕而易舉,不過接下來轉身南下才是硬仗!但老子連南京府的城門都瞧見了,還怕你們這群孫子?女子容顏不算什么傾國傾城,只是英武非凡,氣質中絕無摻雜半點嫵媚嬌柔。她下馬後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點燃火褶子燒去成灰,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嘴唇微動,然後默默上馬。————北涼歷年冬天的大雪總是下得酣暢淋漓,不像南方那樣扭扭捏捏,這讓新近在這塊貧瘠荒涼土地上安家的幾個孩子都很開心,北涼鐵礦多少,戰馬多少,糧食多少,反正都不是他們可以觸及的事情。四個孩子中大女兒沒甚出奇出彩,跟尋常少女一般喜好胭脂水粉,就是性子潑辣,像那盪秋千,也不像尋常大家閨秀那般含蓄,總恨不得盪到比歹說才把二姐說服,從書房拐騙出來一起玩,當然是他和二姐一頭,大姐徐芝虎和弟弟黃蠻兒一頭,因為氣力嚇人的黃蠻兒給哥哥說了只准捏雪球,不准丟擲,加上在二姐徐渭熊的指揮下,徐鳳年打得極有章法,孤立無援的徐芝虎自然給砸了很多下,不過她在投降以後偷偷往徐鳳年領子里塞了個雪球,也就心滿意足。徐鳳年齜牙咧嘴一邊從衣服內掏雪塊,一邊跟二姐說道:「咱們去聽潮閣賞景,咋樣?」徐渭熊毫不猶豫拒絕道:「不去,要讀書。」徐芝虎幫著弟弟掏出雪塊,笑道:「女孩子嫁個好人家好夫君就行了,你讀那么多兵書,難道還想當將軍?」徐渭熊瞥了一眼這個從小到大都跟冤家似的姐姐,都懶得說話,轉身就走。徐芝虎對著妹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徐渭熊好像背後長了眼睛,身形停頓,轉頭冷冰冰說道:「你以為徐鳳年還能玩幾年?」徐芝虎皺了皺已經十分好看的眉頭,叉腰反問道:「你知道?」一看苗頭不對,再待下去十成十要被殃及池魚,徐鳳年拉著黃蠻兒趕緊逃離這處戰場。事後他才知道兩個姐姐打了個賭。那一年,北涼的雪格外的大。小世子差點以為是老天爺是個養鵝的老農,要不然能撒下這么多「鵝毛」大雪?————徐鳳年在一名籠罩在黑袍中的男子帶領下乘馬車進入茂隆軍鎮,那沉默寡言的男子親自做馬夫。步步戒嚴巡城甲士的茂隆見到男子的令牌後,俱是肅然站定。將軍令。偌大一個北涼,整整三十萬鐵騎,也才總計九枚。大將軍的六位義子各有一枚,其余三枚不知持有在誰手中。徐鳳年認得那枚將軍令,也就認得了馬夫的身份。只有一個稱號,丑。徐驍的地支死士之一。妃子墳一戰,活下來的其實不止是袁左宗,還有這名死士。他所殺之人其實不比白熊袁左宗少多少。徐鳳年沒有彰顯世子身份,去下榻茂隆軍鎮的將軍府邸,只是挑了一座僻靜客棧入住,客棧掌櫃伙計都早已逃命,不過有青鳥在身邊,輪不到徐鳳年怎么動手,一切都舒舒服服的。徐鳳年說在這里多住幾天,丑自然不會有異議。這名鐵石心腸的死士在初見世子殿下時,也曾有過一瞬即逝的失神。在書寫密信其中四字時,他的手在輕微顫抖。世子白頭。等了三天,徐鳳年就動身出城南下。這輛馬車尚未到達離谷軍鎮。一陣陣鐵蹄震顫大地。不下五千白馬鐵騎如一線大雪鋪天蓋地涌來。徐鳳年苦笑著走出馬車,迎向後邊追來的鐵騎。當頭一騎疾馳,繼而緩行,女子策馬來到徐鳳年十幾步外,冷眼俯視著他。她原本有太多訓斥的言語藏在腹中,甚至想著給他幾馬鞭,再將他五花大綁到北涼,只是當她看到眼前異常陌生的情景,這名入北莽如入無人之境的神武女子嘴唇顫動,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徐鳳年欲言又止。她揚起馬鞭,指向徐鳳年,怒極道:「徐鳳年,你有本事就死在北莽!」她調轉馬頭,狂奔出去。她背對著那個白發男子以後,視線模糊起來,一手捂住心口。徐鳳年呆呆站在原地,抬頭望向天空,伸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如雪鐵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徐鳳年正要返回馬車,一名赤足黑衣少年從天空中斜著轟然墜落,砸出一個巨坑。走出馬車站在馬旁的徐北枳張大嘴巴。黑衣少年原本一臉憨笑,痴痴望向哥哥,頓時嚎啕大哭,然後朝北邊發出一聲嘶吼,徐北枳捂住耳朵都承受不住,兩匹馬更是當場七竅流血暴斃而亡,徐北枳若非有死士丑搭住胳膊,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獨已經沒了大黃庭傍身的徐鳳年全然不遭罪。黑衣少年蹲下身,背起他以為受了重傷的哥哥,想著就這么背著回家。徐鳳年拍了拍黃蠻兒的腦袋,笑道:「我沒事,你先去攔著二姐,不要讓她帶兵北行。」黃蠻兒使勁搖了搖頭。天大地大,都沒有他護著背上的哥哥來得最大。徐鳳年耐心道:「聽話,咱們姐弟三人一起回家。」正在黃蠻兒小心放下徐鳳年的時候,有一騎返還。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