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槐樹上有一只鬼(1 / 1)

軒轅青鋒在車廂內閉目凝神,看似無動於衷,實則心境跌宕,當她睜眼看到白頭白蟒衣的年輕男子慢慢坐回馬車,笑問道:「你辛苦隱忍這么多年,又偷偷摸摸練刀,就是等這一天?」馬車緩行,徐鳳年根本就沒有理睬她。軒轅青鋒習慣了跟這家伙針尖對麥芒,不刺他一刺就不舒坦,繼續問道:「京城那邊不敢對北涼王動手動腳,你就算在北涼站穩了腳跟,去太安城以後還不得被唾沫淹死?到時候遇上當面挑釁你的骨鯁忠臣,或是一些靠踩你賺名聲的京官子弟,你是避其鋒芒,唾面自干?」「還有,除了死後無嗣剝奪藩地的琳琅王趙敖,加上你那個生平死敵陳芝豹,還有其余五位藩王虎視眈眈,大多跟北涼結仇交惡,更別提太安城是韓貂寺的地盤,到時候我如果袖手旁觀,你就只剩下那頭天象境陰物,而人貓擅長指玄殺天象,你豈不是自投羅網?真不怕苦等二十年,結果到頭來一天北涼王都沒做成?」徐鳳年始終三緘其口。軒轅青鋒大概是走火入魔以後孤家寡人到了極處,好不容易逮住一個認為可以平起而坐的對象,言語多如嫁後婦人,一點都不覺著獨角戲有何不妥,對鏡細致貼花黃,一臉玩味問道:「以後你會娶誰做正妃?」徐鳳年皺眉道:「軒轅青鋒,你就不能消停一點?要不你去駕車?」軒轅青鋒半張臉面斜出銅鏡,眼眸泛紫,嘴唇猩紅,妖艷絕美,她對徐鳳年笑道:「就不怕我直接帶你去牯牛大崗?」徐鳳年掀起簾子,視野中是一幅草木黃落的荒涼景象,北地的霜降時分,蜇蟲俯土鑽泥。要是南方,更早已是蟬噤荷殘了,徐鳳年不知為何記起了第一次出門游歷,加上此次赴京,共計四次離家遠游,似乎第一次走得最為凄涼,卻也是最為難忘。軒轅青鋒半臉橫出鏡面,眼波流轉,直直盯著這個早生華發的年輕男子。徐鳳年終於開口說道:「我跟你做生意,明碼標價,也不介意你多占點便宜,可你要是還不知足,該你出手時卻看戲,我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軒轅青鋒放聲笑道:「你威脅我?」徐鳳年眼神冰冷,下一刻,如一大朵艷紅牡丹的朱袍瞬間滑入車廂,六臂握紫衣,一女子一陰物飛速掠出車廂,短暫一炷香後,軒轅青鋒眼神陰沉回到馬車,嘴角滲血。此後十天,立冬之前,兩人都沒有說上一句話。魏巍天下中樞太安城,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門外,夾雜在車水馬龍當中,都掙不到冷眼一瞥。這段時日這座中天之城熱鬧得無以復加,先是宋老夫子一家慘遭波瀾,幾乎一夜之間便大廈傾覆,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紛紛,大多替老夫子覺得不值當,留下奏章秘本求一份青史名聲,才多大點的事情,氣死了不說,連宋二夫子和小雛鳳也都被殃及池魚,給朝廷一摟到底,一家老小卷鋪蓋離開了京城,當時送行之人,三省六部官員,加上國子監讀書人,再加上許多手不沾權的皇親國戚,浩浩盪盪得有兩三千人。宋家失勢後,便是五王入京這件更為壯闊的大事了,膠東王趙睢首先進入京城,淮南王趙英緊隨其後,接下來是廣陵王趙毅,靖安王趙珣和燕敕王趙炳,這讓宗藩府以及兼掌賓禮事宜的禮部尚書和侍郎等高官都忙得焦頭爛額,估計都足足清減了好幾斤肉。但真要說起來轟動之大,還要算那個不是藩王尤勝藩王的西蜀白衣陳芝豹,一騎入城,在當年白衣僧人李當心之後,第一次如此萬人空巷,那天正值霜降節氣,這位兵聖白衣白馬,一桿梅子酒,哪怕是那些原先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北涼舊敵,親眼見過以後,也被其無雙儒將氣度深深折服,更別論天曉得惹來主道兩旁多少女子尖叫發狂,精明的賣花小販更是賺得錢囊鼓鼓,也甭管是否認得那白衣男子,只管閉眼瞎話一通,往死里吹捧幾句好話,保准能從大家閨秀和富家千金手中騙來銀錢。徐鳳年掀起簾子仰頭去看那雄偉城頭的時候,平靜說道:「回頭亭我本來不想下車的,因為怕對不起他們的期望。你在徽山處境,跟我在北涼不一樣。有些時候拿你撒氣,你一個立志於武道登道:「我這段時日就住在這里,徐驍以前怎么來我就怎么來,不用特意安排什么。」童梓良點頭道:「一定按照世子殿下的意思辦。」身後少年戊小聲說道:「捉驛大人,記得飯給多些。」童梓良哈哈大笑,「這個放心,飯管飽酒肉管夠。」他們身後青鳥青衣,軒轅紫衣,十分扎眼。徐鳳年突然轉頭,看到遠處一名頭頂純陽巾的中年寒士,身後有靈秀童子背一柄黑檀劍匣。徐鳳年先讓戊跟著童梓良進驛館進食,走向那名短短兩年便在京城炙手可熱的兵部侍郎,笑道:「見過棠溪劍仙。」兵部侍郎,盧家盧白頡。棠溪劍仙笑道:「所幸這次殿下沒有問我這腐儒賣幾斤仁義道德。如今在京為官,被人喊多了侍郎大人,都快忘了自己是劍士了。這不特意讓書童捧劍而來,本想著不顧長輩顏面跟你切磋劍技,不曾想是自取其辱。」徐鳳年拍馬屁道:「盧侍郎獨具慧眼。」盧白頡無奈搖頭道:「成了高手,臉皮也厚了。」徐鳳年將這些話全部笑納,問道:「進去坐一坐?」盧白頡點頭道:「正好跟你問些劍道。」徐鳳年赧顏道:「盧叔叔不怕問道於盲?」盧白頡淡然道:「且不說李淳罡親授兩袖青蛇,鄧太阿贈劍一十二,我盧白頡再是那井底之蛙,總該也知道那第五貉就算站著讓我刺上幾劍,我也未必能刺死他。」徐鳳年默然無聲。盧白頡打趣道:「你放心,京城這邊沒人信你真殺了提兵山山主,都說是北涼王死士所為,跟你沒半顆銅錢關系。」徐鳳年正想說話,負劍書童駭然喊道:「先生,槐樹上有一只鬼!」盧白頡回頭敲了他一下額頭。枝繁葉茂的龍爪老槐上吊著一襲大紅袍子。盧白頡卻也不看一眼,輕聲道:「指玄?」徐鳳年搖頭道:「它已是天象。」盧白頡笑道:「我無愧井底之蛙之稱啊。」徐鳳年忍住笑意,盧白頡正在納悶,看到那位徽山紫衣女子以後,喟然長嘆,以棠溪劍仙多年古井不波的絕佳心境,也難免有些百感交集,開門見山自嘲道:「在官場上左右皆是那些須眉皆白的老人,今天見到你以後,才知道官場上小得意,武道便要大失意。早知道便不來了。」深秋時分,京城氣高潔凈,捉驛童梓良見人多,就干脆把桌子搬到了院中,一切親力親為,根本不讓驛館中人有機會接近世子徐鳳年。院中老槐與門外龍爪槐本就是一對。樹下一桌人,赴京觀禮的徐鳳年,兵部侍郎盧白頡,徽山軒轅青鋒,青鳥,少年死士戊,負劍書童。還有一位。那書童臉色發白地指向陰森森老槐樹,無比委屈道:「先生你看,我沒騙你,樹上真有一只女鬼啊!」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