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人想贈劍春秋,一人折劍出江湖(1 / 1)

大雪不願歇,好似哪家頑劣孩子的哭不停休。下馬嵬驛館後院,龍爪槐掛滿了白色。少年死士戊在院子里堆了個雪人,取了兩塊木炭做眼睛。徐鳳年見軒轅青鋒躺在藤椅搖搖晃晃,十分愜意,不讓她獨樂樂,又托童捉驛添搬了一條藤椅進院子,兩人在檐下躺著閑聊。童梓良送椅子的時候,徐鳳年問了幾句有關兵部侍郎盧白頡跟人比劍的盛況,此時躺在椅子上,自言自語:「姓溫,挎木劍,你娘的該不會是溫華吧?」軒轅青鋒冷笑道:「就他?」徐鳳年不樂意了,斜眼道:「溫華怎么了?當年你我他三人在燈市上碰頭,我手無縛雞之力,你好到哪里去了?如今我又如何?竊取所謂的儒家浩然,來養刀意,再借力於元嬰,就在御道上一氣撕裂了兩百丈。再說說你自己?」軒轅青鋒默不作聲。徐鳳年突然笑道:「這次帶你來京城,躲不過那些躲躲藏藏的眼睛,也算你第二次遞交投名狀,回頭我找機會補償你。」軒轅青鋒轉頭玩味笑道:「才發現跟你做生意,實在是不怎么虧。」徐鳳年微笑道:「那是。」軒轅青鋒好奇問道:「你這次入京帶了一柄北涼刀,為何不帶春雷了,而只是帶了那柄春秋。」徐鳳年平淡道:「才二品內力,帶那么多兵器做什么,當我是開兵器鋪子的嗎?」軒轅青鋒嗤笑道:「你這話真是睜眼瞎話了,十二柄飛劍算什么?」徐鳳年無奈坦白道:「春秋劍在我手上,很為難。」軒轅青鋒刨根問底道:「怎么說?」徐鳳年輕輕吐氣,吹走幾片斜飛到檐下的雪花,平靜道:「不知為何,春秋時不時會有顫鳴。」軒轅青鋒不再追問,她對那柄劍沒有半點覬覦之心。徐鳳年自顧自說道:「這柄劍,我一開始是想送給羊皮裘老頭的,後來他死了,我想著送給鄧太阿也好,也算回禮。不過估計他也不會收下,而且這輩子也未必能見上一面了,就想著萬一,萬一見到了溫華那小子,干脆送他好了,出門擺闊,他也容易拐騙女子。」一襲紫衣的軒轅青鋒躺在椅上,閉上眼睛,「真不知道你堂堂北涼世子,為何那么在意一個沒出息的浪盪子。」徐鳳年笑眯起那雙丹鳳眸子,這些天心中陰霾一掃而空,輕聲道:「不懂就對了。」————狐裘女子輕叩門扉,始終蹲在檐下發呆的吳六鼎皺了皺眉頭,松開以後懶洋洋說了一聲請進,李白獅低頭跨過柴門,朝吳家劍冠施了一個萬福,風情萬種,卻媚而不妖。吳六鼎朝屋里頭喊了聲溫不勝有人找,正趴在床上欣賞霸秀古劍的溫華挎好木劍,罵罵咧咧走出,看到院中女子,愣過以後大驚喜,也不掩飾什么,訕笑著小跑過去,在她身前幾步停下,說道:「李姑娘怎么來了,事先說一聲,我也好跟六缸借錢,找個大些的地方待客。反正借他十兩是借,一百兩也是借,江湖兒郎相逢是緣,就不能小家子,你說對不對,路邊撿來的六只缸?」吳六鼎看到那個朝自己使勁使眼色的無賴游俠兒,只是翻了個白眼,側身望向另一邊院牆。李白獅手里挽著一竹籃子新鮮果蔬,籃子里還有幾尾用鑿冰出湖沒多久的鯉魚,一根草繩串鰓而過,都還能活蹦亂跳。她柔聲道:「吃過了沒,要是沒吃,這趟我不順路,不過可以順手給你做頓飯。」才兩碗酸菜面下肚的溫華撓頭道:「吃了兩碗面條,不過不李白獅身上那件價值千金的裘子,寒苦人家一爐子炭都舍不得燒,溫華當年寄人籬下,跟哥哥嫂子一起熬歲月,嫂子嫌棄他不務正業心比天高,哥哥總護著他,但難免被嫂子嘮叨,而溫華也知道自己的德行,嘴巴刻薄,說話毒辣,從未說過幾句好話給嫂子聽,其實她人不壞,那么多年讓自己白吃白喝,就是說話難聽一些,卻也從未想過真把他趕出家門去吃苦,於是哥哥就里外不是人,溫華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偷雞摸狗的勾當干了不少,然後就撞見了小年,當時一起在瓜農地里偷瓜,雙方都心虛,斗智斗勇了半天,才他娘知道是一路貨色,那塊瓜地就徹徹底底遭了災,這算不算不偷不相識?廝混在一起後,小年總取笑他見了任何一個有胸脯有屁股的女子就餓虎撲食,這樣的一見鍾情不值錢,溫華對情情愛愛哪里懂,只是就跟餓瘋了的人見著饅頭就是天底下?可院子里還有吳家劍冢的劍冠劍侍二人啊。」黃龍士笑道:「襄樊城蘆葦盪截殺徐鳳年,這兩人本就是我挪動劍冢的一次落子。陪我坐一會兒,約莫個把時辰後我去院子,你等消息,回去後打開這只錦囊。」李白獅接過一只錦囊。手腳冰涼。一個時辰後黃龍士緩緩走下馬車,馬車漸漸遠去,消失於風雪中。黃龍士沒有急於入院,而是在巷弄來回走了兩趟,這才推開門扉。短短一炷香後,一名年輕男子斷一臂,瘸一腿,自斷全身筋脈,只存一條性命,只拎上那柄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木劍,離開了院子。巷中雪上長長一條血。「在老子家鄉那邊,借人錢財,借你十兩就還得還十二三兩,我溫華的劍,是你教的,我廢去全身武功,再還你一條手臂一條腿!」他在院中,就對那個黃老頭說了這么一句話。然後這個雪中血人在拐角處頹然蹲下,手邊只剩下一柄帶血木劍。年輕游俠兒淚眼模糊,凄然一笑,站起身,拿木劍對准牆壁,狠狠折斷。此後江湖再無溫華的消息,這名才出江湖便已名動天下的木劍游俠兒,一夜之間,以最決然的蒼涼姿態,離開了江湖。刺骨大雪中,他最後對自己說了一句。「不練劍了。」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