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胃口(1 / 1)

上陰學宮有座功德林,非禮勿視非禮勿往,唯有稷上先生可以進入,徐鳳年鑽研過學宮的地理輿圖,駕輕就熟,本以為一路上會受到阻攔,少不得一番波折,可當他進入碑林,天地孤寂只剩飛雪,他的足跡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坑,隨即被連綿雪花覆蓋。.之前他去了趟二姐求學居住的蓮湖小樓,小坐片刻,亦是沒有人出面指手畫腳。徐鳳年走入記載先人聖賢功德的碑林,石碑大小不一,碑上銘文多為墓志銘,只是墳卻往往不在碑後,碑林就像一部另類的青史,一=頁頁安靜豎立在上陰學宮後山。徐鳳年在一座格外纖小的石碑前面蹲下,拿袖子擦去積雪,碑上墓志銘字跡有大秦之前玉箸體的豐韻,徐鳳年抬頭看了眼簌簌落的雪絮,挑了身邊一座相對雄偉的石碑背靠而坐,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望去,一個披蓑衣的嬌小身影的蹣跚而來,手臂挽了一只覆有棉布的竹籃,走得艱辛吃力,途徑徐鳳年身邊,才要蹲下,好似瞧見一雙黑眼珠子懸在空中,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徐鳳年站起身抖去滿身積雪,一臉歉意,伸手去把不打不相識的羊角丫兒拉起身,他本以為小姑娘會這么徑直走過去,不曾想她恰巧就在這座石碑前停下,讓她受了一場虛驚,羊角丫兒拍了拍胸脯,瞪了一眼神出鬼沒的白頭仇家,徐鳳年一經詢問,才知道巧不成書,小姑娘姓歐陽,祖籍瀧岡,身後碑銘是她爹所作的一篇祭文,徐渭熊每每讀之都淚下,徐鳳年本以為是文辭如何超然脫俗,讀後才知道有如一封家書,有如家長里短的嘮叨瑣碎,初時並感觸,只覺得質朴平白,讀過一遍便拋之腦後。如今及冠之後,遭逢變故,這會兒幫小姑娘擦去雪屑,回頭再讀祭文,竟是抿起嘴角,不敢讓那個小姑娘看到臉龐。她還是天真爛漫的歲月,祖輩逝世,她還未出生,自然沒有太多切身感受的痛感,在學宮長大,又是憂慮,她放下籃子後,就自顧自碎碎念,徐鳳年才知道今天是她爺爺的祭曰,此地確是一座墳墓,只是爹娘遠行,就叮囑交代了她今曰來上墳,不了一場不期而至的降雪,讓小姑娘吃了大苦頭,這一路上罵了老天爺數遍。小姑娘好不容易逮住一個能說話的家伙,對著墓碑輕聲道:「我最佩服的徐先生曾說過我爹的祭文通篇出自肺腑,沒有一個字刻意腴墓,是話,甚至要冒著被她揍的風險,只要看幾眼也好。可當孩子看到那個在亭子里惹惱了齊公子的陌生人,就有些怯意,站在門口,進退失據。一位手捧古卷輕聲默念的中年男子不知怎么來到門口,順著兒子的視線看見了坐在小板凳上的徐鳳年,略作思量,握書一手負後,瀟灑跨過門檻,臨近歐陽家的房門,笑道:「小木魚,家里來客人了?」文雅男子客氣說話間,跟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徐鳳年也站起身,不失禮節稱呼道:「見過稷上先生。」這個說法中規中矩,好處在於怎么都不會差錯,朝野上下都笑言學宮里掃地打雜的,到了外邊,都能被尊稱先生。綽號小木魚的羊角丫兒從灶房探出小腦袋,笑呵呵道:「秦叔叔好。」客套寒暄幾句,姓秦的先生就轉身離去,關門時聲響略大了一些。羊角丫兒這才哼哼道:「這家伙幾乎算是齊神策的御用幫閑,隔三岔五就互贈詩詞,學識是有幾分的,風骨是沒有半點的。這些年掙到不少潤筆,三天兩頭跑我家來說要搬走了,嘴上說是遠近不如近鄰,如何如何不舍得,可每次說來說去,都會說到住得私宅跟王大祭酒離得不遠,嘿,是跟我爹娘炫耀他的家底厚實哩。」徐鳳年拿過飯碗,細嚼慢咽,抬頭跟站著吃飯的小閨女笑道:「要見得別人好。」小姑娘白眼道:「就你大道理多。」徐鳳年一個驀然轉折,壞笑說道:「不過詩詞相和一事,如今除了離別贈友,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文人搔客跟青樓名記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秦叔叔跟齊大公子是誰瓢誰。」羊角丫兒聽得小臉蛋一紅,不過眼眸子泛著由衷歡喜,笑道「「你真損。」吃過了飯食,小姑娘很不淑女地拍拍圓滾肚子打了個飽嗝,徐鳳年接過碗筷就要去灶房,羊角丫兒一臉看神仙鬼怪的震驚表情,雙手端碗拿筷的徐鳳年笑道:「君子才遠庖廚,你覺得我像嗎?」小丫頭一臉沉痛道:「魚姐姐遇見你,真是遇人不淑。」徐鳳年笑道:「是啊。」慢悠悠洗過了碗筷,徐鳳年拿袖子當抹布擦干手,小姑娘坐在火爐邊上托著腮幫發呆,徐鳳年還是坐在那條小板凳上,小姑娘瞥了眼門外的飛雪綿密,奈嘆氣道:「要是沒下雪,晚上就能數星星了。我能數到一千多,厲害不厲害?」徐鳳年笑著點頭道:「厲害。」羊角丫兒撇嘴道:「沒誠意。」徐鳳年跟著她一起望向門外,一起沉默不語,許久後輕聲道:「小時候聽大人說,晚上的星空,就是一只停滿螢火蟲的大燈籠。」小姑娘嘿嘿笑道:「我夏天見著螢火蟲都是見一只撲殺一只的。」徐鳳年瞥了一眼壞笑的羊角丫兒,「以後誰娶你誰倒霉。」小姑娘托著腮幫,傷春悲秋道:「誰說不是呢。」黃昏中,一位清癯老者緩緩步入院中,青衫麻鞋,腰間懸了一枚羊脂玉佩。學宮數千人,羊角丫兒自認過目不忘,還是不認得這個老爺爺,徐鳳年倒是認識,一只自以為道:「咱們都別這么俗氣行不行?」徐鳳年和王祭酒相視一笑,徐鳳年沒有把玉佩還給祭酒,後者等小姑娘去灶房搗鼓飯食,平靜問道:「我有六百人,北涼敢吃?」徐鳳年想了想,「只有餓死的,沒聽過有撐死的。」老先生搖頭沉聲道:「未必啊。」徐鳳年笑道:「這些人最後能到北涼的,有沒有一半都兩說,撐不死北涼。」老先生嗯了一聲,點頭道:「那倒也是。」〖書網∷更新快∷∷純文字∷ww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