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陰風陰雨(1 / 1)

徐驍前腳才走,陵州的雜號將軍和校尉都尉就逐漸聚攏在一座府邸外,跟將軍門房遞交名剌門狀,多是昂貴名箋材質,泥金書寫,不能奢望這幫將門糙爺們有何高逸古風,在這條街上,經略使府邸門檻最高,照理來說訪客最盛,但是陵州將軍新府的車水馬龍,讓人嘆為觀止。府內徐鳳年正在跟徐北枳聊天,沒料到徐北枳聽說在李功德那邊要官不得後,非但沒有奇怪,反而說了一句這才合情合理。徐鳳年也不看透這家伙是在誇他油滑,還是譏諷他狐假虎威都不成事,不過既然以後要戴刺史官帽子的徐北枳都不著急,徐鳳年就借坡下驢,樂得靜候消息。府上管事鄭福祿是從清涼山抽調來陵州的王府舊人,人過中年,相貌堂堂,以前世子殿下重金買詩文,銀子都是鄭福祿過的手,辦事很牢靠,這會兒滿臉喜氣小跑到書房門口,跟世子稟告府門外的熱鬧喧沸,捧了一大兜的拜謁名帖,剮下上頭的金粉,估摸著都能去陵州虎丘樓吃上一頓不跌份的花酒,徐鳳年跟鄭福祿搖手道:「全推了,就說一個都不見。」鄭福祿彎腰應了一聲,沒有任何疑惑多嘴,屁顛屁顛原路折回,說了句陵州將軍今日不見客,然後直接就把府門關上,連側門都沒放過,擺明了沒有任何通融的余地,讓所有人徹底死心,這些在陵州橫行霸道的武人吃了閉門羹,也沒多少灰頭土臉的喪氣神色,本來就是呼朋喊友成群結隊來瞎湊熱鬧的,誰還真指望靠那個當不了幾天的陵州將軍給自己加官進爵?說到底,還是北涼世子的身份讓他們不得不放低身段來喝這次西北風。而且北涼官場,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幽州大抵是燕文鸞的,大半個陵州則是鍾洪武的私宅後院,雙方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撥人大多是懷化大將軍的舊部,一些個深受鍾大將軍恩惠的嫡系心腹,更是連露個面都不樂意,像幾位副將之下的實權校尉,就都心有靈犀地聚在一起圍爐煮酒,私下腹誹,這世子也忒心狠手辣了,才折了鍾老將軍的顏面,竟然還不肯見好就收,大搖大擺來陵州把老將軍已經掉在地上的臉面又踩上一腳,沒他這么不講究的年輕人,一個個義憤填膺,為老將軍打抱不平,一兩個脾氣暴躁的校尉當場拍案而起,幾個城府深一點的,喝酒時也是面沉如水,眼神陰鷙。要他們造徐家的反,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不過這些年在官場浸淫後,也知曉了許多訣竅,逢事怠工,信手拈來,而且他們不光是武人抱團,在場諸位誰跟陵州官場的文官老爺們沒點姻親關系,這些坐在官衙文案後的老油條深諳規矩尺度,甚至都不用說什么氣憤話,陵州官場的運轉也就不靈光了,關鍵是誰都挑不出毛病,你們外地士子不是來陵州搶飯碗嗎?奪人官帽本就遠甚於橫刀奪愛之恨,這些校尉們交頭接耳一番商量權衡,離開後都笑容陰森。北涼少士族,故而更多是寒門出身的胥吏,這幫人其實不缺才智,天然熱衷鑽營,如果說高官是台上威風八面的閻王,那么這撥人就是更加難纏的看門小鬼,一些個胥吏若是手段高明,甚至能夠架空官員,操控官場,讓其上一句話,我總喜歡拿急性子去彈她的臉。我寧願她翻臉罵我,也不願意不搭理我。」結果徐鳳年看到呼延觀音直勾勾望向自己,徐鳳年尷尬說道:「你又沒犯錯,我哪里舍得罵你,再說我目前就是手頭事情多,很堵心,不是不願理會你。我這人制怒自省四個字寫倒是會寫,寫得還不比書法名家差多少,可惜一直做得不好,經常遷怒於人,你是沒見過我跟我爹發火的光景,當年不懂事那會兒,只要有不順心事,都往他身上發火,能拿著掃帚追殺他十萬八千里。不過如今回頭想一想,幼稚歸幼稚,其實也沒太多愧疚,誰讓他是我爹,是我最親的人?是吧?再說那時候他腿腳還利索得很,跑得賊快,別人都尊稱他為北涼王和大將軍,我就偏偏喊他跑路將軍。」呼延觀音瞧著他咧嘴一笑,那份笑容,竟然孩子一般天真無邪。呼延觀音低斂眉眼,不跟他對視。徐鳳年見她怯怯然退縮,有些自嘲,難道自己長得像腦門刻有淫賊二字的歹人不成,記得草原上她所在的整個部族都把自己當神仙看待的,這么快就原形畢露了?徐鳳年收回思緒,也低頭繼續拿起疊放在膝蓋上的信箋,很快專注凝神,給了經略使李大人好幾天時間,大概是陵州官場突如其來的陰風陰雨,讓這位李叔叔忙於政務,暫時顧不上徐北枳的提拔。雖說不合心意,徐鳳年對此還是願意再忍一忍,當年嚴家連夜揀選小道逃離陵州,如果不是自己暗示徐驍,嚴傑溪未必能那么順利離開北涼,徐鳳年告誡自己以後切不可如此心軟了。黃楠郡是李功德發家之地,李功德雖說為官聲譽不佳,但識人用人的本事都不小,任人唯親是自然,不過有幾位門生都算北涼道官場數得著的能吏,李功德如果不是這幾人幫他長臉面,光靠徐李兩家的香火情,徐驍也不會大方到讓李功德成為一人之下經略使。黃楠郡太守宋岩便是其中佼佼者,並無顯赫師承,自學成才,法術勢並用,若非對徐驍多有異議,加上跟李功德其余「狗腿」尿不到一個壺里,做不到相互幫襯,否則絕不會止步於一郡太守。這次李功德之所以真正上心,火急火燎,恰好在於黃楠郡的不尋常,這在往常是一筆亮眼政績,可在新任陵州將軍陷入泥潭的境況下,黃楠郡豈不是成了刺眼的出林鳥?世子殿下在泥濘里裹足不前,你宋岩在高高枝頭上算怎么回事情,就算你分明沒有出聲,也會讓有心人覺著呱噪。李功德心疼陵州刺史,裝糊塗便是,不算什么罪過,怕只怕因為黃楠郡的緣故,被第一次走在北涼台面前的世子殿下記恨上。徐鳳年呼出一口氣,眯起眼沉思。不出意外的話,宋岩肯定收到了一兩封經略使大人苦口婆心的密信,要這個門生趕緊自污名聲。手底下的人太會做人做官,都顧不上做事了,真是頭疼啊。如今有鍾洪武做前車之鑒,沒誰會傻乎乎跟他這個陵州將軍硬碰硬,如此一來,就都是些避其鋒芒的陰柔招數,反而愈發惡心人。徐北枳這家伙也不仗義,沒能拿到陵州刺史,就回到龍晴郡看戲去了。一枚已經不在市井流通的銅錢在徐鳳年五指間慢慢滾動,呼延觀音目不轉睛看著銅錢翻滾,枯燥乏味地來來回回,她偏偏看得津津有味。以至於徐鳳年抬起頭看向她,這女子也沒察覺。徐鳳年收起燕敕王世子還給他的銅錢,輕聲說道:「除夕前我要回一趟涼州,到時候你也一起離開陵州好了,你是想回北莽草原,還是去江南看一看?」呼延觀音仿佛後知後覺問道:「跟你一起嗎?」徐鳳年忍俊不禁道:「當然是你獨自一人,我哪里脫得開身。」她眨了眨眼,又低下頭。徐鳳年伸出手指在她頭上一敲,氣笑道:「陵州整座官場串通一氣都跟我玩陰的,怎么,你也現學現用了?信不信我趕你下馬車?」她抬起頭,還是沉默寡言。徐鳳年靈光一現,愣了愣,小聲問道:「你就想讓我跟你說說話?」呼延觀音俏臉緋紅。徐鳳年捧腹大笑,伸手捏了捏她吹彈可破的細膩臉頰,然後無奈道:「我是該說你傻啊還是說你笨啊。你這么悶葫蘆,我當然以為你在我身邊過得不開心,才會想著讓你去個能開心起來的地方。要知道在草原上,你都敢主動羊入虎口,騎在我身上撒野,再看看現在,死氣沉沉的。」她羞赧地欲語還休,徐鳳年嘆息一聲,讓她側坐在腿上,一手繞過她圓潤肩頭,下巴擱在她腦袋上,繼續翻看那些信箋。這就叫做聖人的坐懷不亂。老子這輩子做不成陸地神仙真是沒天理了。側身而坐的女子向前靠了靠,胸脯擠了擠他的一條手臂。徐鳳年起先還沒有太在意,只當她不自在,可當手臂愈發清晰感受到她那份不太安分的挺巧,很快就有自知之明,似乎做不成陸地神仙也不奇怪。徐鳳年將那疊信箋放在地上,僅是撿起一張,另外一只手滑入她領口,僅僅隔著一層薄緞子,握住一團滑膩飽滿,五指輕微下陷。呼延觀音腦袋後仰,枕在他握有信箋的手臂上,媚眼如絲,仰頭望向這個家伙,不知所措,幽幽發出一絲嬌柔鼻音。徐鳳年道貌岸然得令人發指,故作鎮定。懵懂女子為了不發出聲音,咬住一根青蔥手指。這份天然嫵媚,才誘人至極。徐鳳年低頭望去,捫心自問,要不今天就先別想著做陸地神仙了?〖書網∷更新快∷∷純文字∷ww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