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截江即一劍(1 / 2)

江湖武學博大精深這個說法,在王仙芝看來相當無趣,老人見識過太多太多所謂的絕學新招,不過是新瓶裝舊酒,難逃前人定下的規矩,尤其是劍士,一座座前輩高峰委實太高,後人大多僅在登山途中,故而在這期間遞出幾劍幾十劍,都毫無新意可言,更難讓王仙芝眼前一亮。

只是王小屏這半劍,尚未出鞘的起劍與蓄劍,王仙芝都沒有半點掉以輕心,他原本是想用對付徽山女子那一套去針對,憑借氣勢之足天下無雙的浩大氣機,隨意遠攻即可。掌上擱山的王仙芝終於還是沒有如此隨心所欲,由單掌托石變成雙手撐石,腳步不停,依舊奔向岸邊的王小屏,左右手則五指如鐵鉤,氣機滲入巨石,先是撕扯出一條條裂縫,繼而將整塊萬斤重石絞爛為成百上千塊碎石,碎石則形散神不散,碎石與碎石之間由絲絲縷縷的氣機牽連。

王仙芝手腕緊貼,雙手一扭,看似即將分崩離析的眾多碎石瞬間重新凝聚,形成一個遠觀如大圓的石陣,碎石夾縫之間有無數細微紫電瘋狂流轉,隨著王仙芝雙手猛然攤開,在老人頭頂,仿佛出現一群呈現出半扇形的紫黑鴉群。

碎石鴉群並非靜止不動,而是一鴉一汲水,王仙芝腳下的廣陵江不斷有一根根手臂粗細的水柱涌出水面。

如果說鴉群是扇面,那么這些急速升騰旋轉的水柱,則成為了那張扇子的扇骨。

王小屏下武當山磨礪劍道,今日一劍挑山迫使王仙芝下山,但是來了一位局外人,也算是下山之人,只是他出現的時機恰好是王小屏的劍起和王仙芝的鴉群,既無益於大局,又無損於大局,所以兩人對此人都有意無意選擇了視而不見。這名不速之客身披一件清洗到泛白的老舊道袍,卻不是龍虎武當兩山的樣式,瞧著是不惑年數的男子,他臨近廣陵江一里地外,恰好看到王仙芝的那條拳罡白虹砸向一襲紫衣,中年道人看上去並未撒腿狂奔,每一步依舊閑適悠游,可幾乎是眨眼功夫就臨近了江畔,直到王小屏御劍斬長虹,道人依然沒有出手,隨後就駐足岸邊,眼睜睜看著徽山紫衣墜入江心的滾滾流水,道人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

中年道人沒有躍入江中救人,轉頭望向王仙芝興師動眾造就的那把「扇子」,他皺了皺眉頭,世人皆知王老怪坐鎮武帝城的時候,迎來送往無數高手,技擊過招,從來不求花哨,簡而言之,那就是與他打架,會打得很難看,任你是獨占八斗風流的曹長卿,還是以馭劍勝御劍的桃花劍神,都不會給外行人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觀感。道人身形紋絲不動,左手劃出一弧,帶起漣漪陣陣,似乎在遮擋什么無形之物,右手五指卻在掐訣,快到讓人眼花繚亂。

形勢有三,天時地利人和,北莽國師袁青山擅長算人和,黃龍士尤為精絕於計算天時,而他則以預算地利取勝。

所剩無幾的春秋十三甲,這名從頭到尾都在深藏功名的道人占據「數甲」。

看似四十不惑的年紀,實則早已超出百歲,只是他所修之道,終生無望達到返老還童的天人境界,否則以他的卓絕才智,早就可以返朴歸真,其逍遙程度,幾可比肩五百年前呂祖的過天門而不入,但是世人苦求不得的飛升與否,不過是他的一念之間。漫長歲月里,他見過太多世情起伏,與呂祖轉世的齊玄幀論道多次,在地肺山為離陽趙室養過惡龍,跟三代龍虎山掌教勾心斗角,再早一些,更是與百年前無敵於天下的逐鹿山教主劉松濤,一起結伴行走過江湖,亦敵亦友。道人停下掐訣,對於遠處兩人大戰,心中已了然。

王仙芝年近百歲,登七八個陸地神仙一同涌現的盛況,恐怕一個都不能剩下,甚至連天象境界都是奢望,飛升兩字,自然成為絕響。這樣的局勢,以一人之力封疆裂土的王仙芝,自然深惡痛絕。

王仙芝不但要擋下王小屏接下來的出鞘一劍,還要一鼓作氣割斷劍痴跟武當的淵源!

只見王仙芝雙手握拳,向前一拋。

扇面前撲,排山倒海,興起了一股扶搖大風。

王小屏依舊雙目緊閉,左手雙指並攏,在桃木劍鞘上向前推抹而去,劍鞘輕輕滑出。

沒有氣沖斗牛的無匹罡氣,沒有風起雲涌的異象。哪怕紫電縈繞的碎石迎面滾走而來,隨後更有一個巨浪高牆迎面傾倒,劍出鞘的速度依舊不急不緩。

接下來一幕,驚世駭俗,武當道人給鋪天蓋地的碎石雷電一沖而過,又有大浪拍頂。這一輪攻勢過後,無數碎石並未按照常理滾落在地,而是一顆顆懸浮在岸邊,緩緩旋轉,當空烏雲密布,然後露出一根晶瑩剔透的極長白線,若隱若現,仿佛是從九天之上垂下,略帶傾斜,指著那個桃木劍仍是沒有全部出鞘的王小屏,白線尾端就掛在道人頭頂三尺處。

世人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說的是老天爺牢記著人之善惡。

王仙芝面露冷笑,伸出手指輕輕一捻,就捻斷了那根「魚線」。

中年道人喃喃自語道:「說到底,李淳罡當年可以輸給王仙芝,王仙芝你也可以輸給一位後起之秀,但江湖絕不能就此了無生氣,憑什么儒以文亂法不做更改,俠以武犯禁卻越來越愈行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