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斬龍(1 / 2)

也許在中原人士眼中,人屠徐驍那首以」穴大如拳」開頭的打油詩,根本就是邊疆蠻子的無稽之談,但眼下青蒼臨謠兩城之間的仰,確實有幾分雪大如席的氣魄了.

澹台平靜望著高空中那第七道天雷,這本是徐驍幼子的本命天劫」龍象劫」最後一道關隘,但因為北莽真龍的攪局,誕生了極為罕見的雷上雷,且不說那完全無法預估的第八雷,澹台平靜都不覺得徐鳳年能夠扛下當下的第七雷,這位大宗師也難以掩飾她的臉色蒼白,小聲呢喃道:」氣開地震,聲動天發.師父,你以前總自嘲杞人憂天,現在天真的要塌下來了.」

天劫一事,聽起來很玄乎,可澹台平靜卻深諳其中脈絡,三教聖人證道飛升,要容易許多,這就像朝堂上的京官一旦擁有翰林院的清貴身份,他日躋身殿閣中樞相對水到渠成,世間有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說法,像那龍虎山父子天師聯袂乘鶴飛升,還有之後北莽國師袁青山的化虹飛升,這就是典型雨露多於雷霆,天恩浩盪,而拓拔菩薩鄧太阿這些武夫則類似」地方官員」,路線要曲折許多,最後關頭,更是必然雷霆遠重雨露.自呂祖之後,承受天劫最重之人,當屬斬魔台上那位素有」高坐雲霞」美譽的外姓天師齊玄幀,只是當時唯有極少數人洞悉齊玄幀&長-風&文學」cfwx」target=」_blank」>cfwx的呂祖轉世身份,不管齊玄幀當時出於何種考慮,反正世人所知的結果就是這位人間仙人在」五雷轟頂」之後,仍然沒能扛下第六道天雷,遺憾兵解轉世.原本世人都無比期待武帝城王仙芝會引下多少道天雷,六還是七?可惜這么一號舉世公認可與呂洞玄一戰的老怪物,竟然說死就死了.如今徐鳳年倒是引來了八雷在頂的恐怖異象,但是這種千載難逢的場面,除了有心無力的澹台平靜和那條落井下石的真龍,就再沒有此等眼福的旁觀者了.

澹台平靜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略帶調侃意味的溫醇嗓音,」這可不像你啊.」

她沒有轉頭,問道:」你怎么來了?」

一名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來到澹台平靜身邊,粗布麻衣,破舊靴子,滿臉胡渣,一看就是個沒婆娘幫忙拾掇瑣碎的單身漢子,相貌平平,無酒更無劍,若說是個游俠,那還不被江湖人笑掉大牙.但他既然能夠跟天底下首屈一指的練氣宗師說上話,自然不會是什么無名小卒.更早幾年,他跟徒弟行走江湖倒是還有些講究派頭,比如騎驢拎桃枝啥的,倒不是為了裝扮高人風范,興趣使然,事實上混到了他這個份上,就是扛著驢行走或是背著棵桃樹招搖過市,那在江湖上也是無人膽敢不敬的.

八百年來劍道獨秀於武林,其中奇材迭出,哪怕是擁有或者接近陸地神仙的高手,足有三十余人之多,每一代江湖都有一到兩位劍神,大多都成為當時的天下第一人,但只有極為年輕便登頂武道的桃花劍神,才被視作繼呂祖和李淳罡之後的又一位劍道魁首,獲得」幾近道」的說法.因此鄧太阿這三個字,江湖再往後推三百年也繞不過去.

這個出身低賤卻成就奇高的中年男人微笑道:」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我能不來嗎?」

接下來鄧太阿自言自語道:」王老怪具體是怎么輸的,我想不出,但為何輸,我能猜到一些.當時姓徐的小子雖說出竅神游,蘊養神意,之前又有了高樹露的天人體魄,看上去跟我和拓拔菩薩曹長卿這幾人都不落下風,但如果說跟王仙芝叫板死戰,資格嘛,是有,但至於生死勝負,怎么都不該是王老怪戰死.所以我猜王老怪在最後關頭,跟高樹露犯了相同的毛病,棄術而問道,想要在道之一字上壓倒徐鳳年.」

鄧太阿自顧自點了點頭,」多半是如此,就像我,將來僥幸躋身天人境界後,若說再以劍術殺人,哪怕殺了人,終歸會覺得勝之不武.」

澹台平靜譏諷道:」每任天下第一人都該有自負嗎?」

鄧太阿搖頭笑道:」自負?大錯特錯,應該說是沒有這股子與世為敵我無敵的意氣,就斷然成為不了天人.」

澹台平靜陷入沉默.

鄧太阿輕聲道:」李淳罡借劍給我後,心有明悟,明白了自己的局限,非鄧某目中無人,鄧某的劍,確實將劍氣修至極微,劍速修至極快,我鄧太阿練劍將術字修到了『幾近道卻仍然未曾達道』的瓶頸,但我的劍道,夠小不夠大,故而御劍出海不知幾萬里,澹台前輩你久居孤懸海外的島嶼,應該經常觀海,就會理解那種『烘日吐霞,吞河漱月』的壯闊意境.鄧某一路遠行,興之所至,一劍接一劍平削斬斷數百座島嶼,也曾追隨著大海潮隨波逐流,最終悟劍有……」

說到這里,鄧太阿不再言語,而是望向遠處高空.

澹台平靜嘆息道:」不管有幾道天雷壓頂,都有一個規矩,那就是最後一道天雷的威勢,必然是之前數雷的總和.」

鄧太阿嘖嘖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嗎?」

澹台平靜問道:」你不幫忙?」

鄧太阿瞥了眼那條黃金眼眸的懸空真龍,搖頭沉聲道:」這有什么好幫忙的.我會請曹長卿一起對付王仙芝?曹長卿會請求徐鳳年.[,!]聯手刺殺離陽天子?徐鳳年會喊幫手去宰掉慕容女帝?」

鄧太阿突然笑出聲,有些無奈,」如果可以,這小子多半會的.吳素怎么有這么個無賴兒子.」

澹台平靜淡然道:」他也是徐驍的兒子.」

鄧太阿感慨道:」是啊,不過三人都執拗,都一根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澹台平靜笑道:」不這樣,你鄧太阿會傳授給徐鳳年飛劍?」

澹台平靜其實很不願意與人說話,但是第七道天雷的將落未落,帶來太大的壓迫感,讓她十分煩躁,不得不只能用言語來分心借以靜心,」你悟劍以後,誰是你的最終對手?」

鄧太阿想了想,」大概是超凡入聖後的陳芝豹吧,這個年輕人太能忍了.」

澹台平靜對此沒有覺得有多奇怪,入蜀輔佐陳芝豹的謝觀應,城府可怕,躲藏得比離陽帝師元本溪還要更深,差不多有二十年時光不遺余力的布局,才選中了陳芝豹,就是為了能夠讓搖搖欲墜的世族豪閥重新崛起,因為陳芝豹一旦下決心爭奪天下,必然需要那些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高門華族來鼎力相助,日後江山大統,謝觀應身後的那些勢力必然人人皆是從龍之臣,其實可以說,謝觀應的敵人,是先後三人,毀掉門第根基的徐驍和為此推波助瀾的黃龍士,再就是為寒門打開門縫的張巨鹿,如今一個死了,兩個也都快要死了.謝觀應的勝算很大.

鄧太阿說道:」來了!」

他和澹台平靜幾乎同時往後倒掠.

那條北莽真龍也搖尾晃須轉身離去.

呈現出深紫色的天空中,如同神人撬動一座山岳投擲於海.

高空震盪出一圈肉眼可及的劇烈漣漪,然後迅猛擴展出去.

大地與之共鳴而顫動,大啞沙共翻滾.

一道紫雷光柱」緩緩」滲透出漣漪陣陣的湖面,如同一根砸入水中的石柱.

徐鳳年以氣馭回那柄北涼刀,不是當初曾經一刀洞穿銅人師祖的最強手左手刀,而是破天荒的雙手握刀!

抬起頭,望向那第七道天雷.

雙袖仿佛盈滿風雷的徐鳳年嘴角竟然有些笑意.

扛天雷,技術活兒啊.

可惜老黃和羊皮裘老頭兒都不在了,要不然這兩老頭兒,肯定是一個笑得合不攏嘴露出那缺門牙的光景了,一個大概會故意掏耳朵斜眼撇嘴吧.

年少時無比憧憬江湖,自己總以為高人行走江湖沒點風度怎么行,怎么會有喝彩和叫好,不曾想最後自己最敬重的兩個高手,都是沒半點高手風范的.

一直倒掠出去好幾里的澹台平靜始終盯著那處恢弘戰場,那才是真正字面意思的天人交戰啊.

她的視線中,只見一道紫雷下,一抹白光上.

然後宏大紫雷被纖細白光一劈為二,化作兩條紫雷洪流,分別流瀉在大地之上.

白光越來越拔高而上.

紫雷不斷洶涌垂下,勢頭好似沒有止境.

在澹台平靜眼簾中,就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字.

若加上那一層」湖面」,便是個不甚完整的大字.

那抹璀璨如彗星的白光,攀高的速度越來越慢,開始呈現出凝滯不前的疲態,雖然距離那湖面不過十幾丈,但委實是再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澹台平靜神情悲涼,」人力有時而窮,只能盡人事而待天命.」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白光徹底停滯後,但紫雷不停.

白光被一丈一丈往下壓回地面.

鄧太阿朗聲笑道:」是誰說過?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