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三章 百無一用是(上)(1 / 2)

立秋十天遍地黃。

祥符二年入秋後,一個驚人的消息火速傳遍大江南北,據傳西楚姜姒即將登基稱帝,這意味著這位曾經流亡多年的公主,會成為北莽慕容女帝之後的第二位女子皇帝,更是中原王朝歷史上的首位女皇。

與此相呼應,西楚各位在外領軍的大將要員,除去鎮守江北要隘的許雲霞,和負責與南疆吳重軒大軍對峙的裴穗,連同曹長卿和謝西陲在內,幾乎所有西楚文武大員都陸續匯聚京城。

相比之下,離陽朝廷下旨敕封吳重軒為征南大將軍,同時擢升橫江將軍宋笠為鎮南將軍、兼任廣陵道副節度使之一、奉旨重返廣陵道輔佐廣陵王趙毅統領大軍,就要顯得黯然失色許多,至於與宋笠悄然隨行的兩位暫時頂著工部觀政郎的年輕官員,在風雲變幻的形勢中,就愈發不起眼。而在短短兩年內便先後擔任過禮部戶部兩任尚書的元虢,這位時下被笑稱為救火尚書的舊張廬得意門生,既沒有像同僚韓林那樣被年輕皇帝寄予厚望外放地方擔任封疆大吏,也沒有如太安城官場預料那般如同王雄貴被貶謫到戰火紛飛的廣陵道,沒有就此擔任副節度使,而是以傳旨大臣這么個不倫不類的過渡身份,與宋笠一行人在見過盧升象後兵分兩路,元虢去見吳重軒,宋笠則領著那兩<位工部從七品小官,熟門熟路地前往趙毅所在的藩王府邸。

隨著元虢這位天子使臣的愈發臨近,戰況不利的廣陵西線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照理說吳重軒身為敕封對象,最該興師動眾才對,不說帶著幾位南疆大將一起出城十里相迎,最不濟也該讓人著手准備為元虢接風洗塵,且不說元虢是否有機會在廟堂東山再起重返中樞,即便是以元虢在太安城官場多年積攢下來的聲望,即將正式涉足離陽官場的吳重軒也怠慢不得,但是到頭來,還是靖安王趙珣帶著青州水師將軍韋棟去迎接的元虢。吳重軒只是出席了在一艘水師樓船上舉辦的晚宴,唐河和李春郁兩位嫡系大將沒有露面,身邊只跟著一個姓江的陌生年輕人。宴會開始之前,元虢面無表情地宣旨,穿著一身不合時宜鐵甲的老將吳重軒,也是面無表情地聽旨接旨,在一大幫脫去公服官袍的文武官員中,吳重軒跪地和起身時滿身甲葉的錚錚作響,尤為刺耳。這使得之後的晚宴,滿桌山珍海味美酒佳餚都味同嚼蠟,寡淡至極,毫無喜慶可言。

夜幕中,離著這艘黃龍樓船有些距離的江面上,一艘今晚負責巡江的青州戰艦靜止不動,從這邊望去,只能望見樓船上的張燈結彩和模糊身影,一個身穿便服的年輕人安靜趴在欄桿上,嘴角冷笑。

年輕男子左手邊依次站著王仙芝二弟子宮半闕,三弟子林鴉,和一名身材高挑頭頂幃帽的女子。右手邊的四人都正值壯年,無一例外都滿身殺伐氣息,赫然是南疆道步軍大將張定遠,顧鷹,原州將軍葉秀峰,鶴州將軍梁越!可以說除去燕敕王麾下第一猛將、天下用戟第一人的王銅山,趙炳拿得出手的嫡系大將,此時都已經到齊。

趙鑄沒有抬頭,微笑道:「林姐姐,那個家伙就是你們武帝城的江斧丁吧?」

拳道大宗師林鴉臉色復雜,點了點頭。

趙鑄揉了揉下巴,「我就納悶了,這家伙怎么就能幫著吳重軒跟太安城搭上線的,這個媒人,可不是隨便一個普通人就能當的。」

林鴉欲言又止。

趙鑄轉頭看著登評過胭脂評的女子武道宗師,嬉皮笑臉道:「林姐姐你放心,吳重軒就算沒有江斧丁牽線搭橋,一樣會跟太安城眉來眼去,早晚的區別而已。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肯定不去跟姓江的較勁。哈哈,真說起來,這次咱們吳老將軍確實高興不起來,說好的封侯拜將,征南大將軍是當上了,但卻沒有封侯,就更別提封為祥符年間的第一位王朝異姓王了,這跟在咱們南疆當頭號大將有啥兩樣?十萬南疆北部精銳大軍,就折騰來個四征之一的將軍,虧出血了。皇帝陛下這次出手,真算不得如何闊綽。」

那名身份神秘的高挑女子冷聲道:「不是朝廷舍不得給吳重軒封侯,之所以失信於人,無非是廣陵道戰事不順,如果現在就開始大封武將,等到塵埃落定,又該封賞什么?相信那位從京城來的元大人事後與吳重軒私下會晤,會把話挑明。」

趙鑄嗯了一聲,「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道理是這個道理。興許換成是我坐龍椅,也會如此行事,先把你吳重軒拐騙上賊船再說其它。」

張定遠輕聲提醒道:「世子殿下,唐河和李春郁乘小船過來了。」

趙鑄玩笑道:「幸好王伯伯忙著趕路,沒在咱們船上,要不然就要一戟挑舟了。」

如女子相貌俊美的顧鷹陰惻惻道:「還敢來面見世子殿下?當我們真不敢殺這兩條白眼狼嗎?」

趙鑄搖頭道:「還真不敢,如今已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何況咱們若真殺了人,也不過是讓西蜀那位坐收漁翁之利,親者痛仇者快的買賣,我不樂意做。」

一葉小舟沒有太過靠近這艘高手雲集的戰艦,停下後,唐河和李春郁兩人深深作了一揖,小舟便掉頭離去。

南疆猛將梁越重重冷哼一聲,五指握斷船欄。

趙鑄淡然道:「女大出閣鳥大出窩,隨他們去吧。」

氣氛凝重,只聞江水聲。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趙鑄突然轉頭問道:「張姑娘,那元虢是你父親的門生,你若是想要見上一面,我可以幫忙安排。」

高挑女子漠然道:「不用。」

趙鑄下意識伸手摸著腰間的破舊錢袋,笑著感慨道:「任你有刀,也殺不盡負心狗啊。」

隨後一言不發的趙鑄怔怔望向西北,流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南疆雖然有自己極其出色的諜報系統,但是這么多年來始終不曾把手腳伸到北涼那邊,而北涼拂水房也默契地不去南疆安插棋子,這種尊重,不僅僅是北涼三十萬鐵騎和南疆擁有二十萬勁軍,不僅僅徐驍和趙炳兩大權柄藩王的相互忌憚,更多是一種英雄間的惺惺相惜,那種感覺,就像是看遍天下豪傑,平起平坐唯一人。而到了趙鑄這一輩,他這個燕敕王世子與新涼王徐鳳年,又豈是尋常交情?

之前讓龍宮林紅猿摻和到那襲徽山紫衣的渾水里去,何嘗沒有告訴徐鳳年大不了你就干脆放棄北涼的含義,終歸還有南疆這條退路為你留著。

趙鑄到手的諜報,最遠都是從淮南道那邊獲取的零碎消息,如今蔡楠和韓林分別擔任節度使和經略使,似乎刻意攔截了所有北涼軍情傳遞的渠道,大小驛路都已嚴密封鎖,離陽朝廷邸報也對北涼局勢只字不提,所以趙鑄只知道王遂在二十天前,先是率領東線精騎大掠薊北,然後奔赴河州,直指北涼幽州東面的賀蘭山地。好像流州和涼州兩處戰事都不利於北涼,在身邊張定遠顧鷹葉秀峰等人的推演中,北涼勝算極小,除非是三線皆勝,否則無論是喪失流州龍象軍這支機動騎軍,導致涼州西門洞開,還是被楊元贊大軍攻破葫蘆口霞光城,與王遂騎軍在幽州境內匯合,困守涼州一州之地的北涼邊軍都只能死,戰死或者等死。至於涼州中線輸了,更是一切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