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人皆無言(1 / 2)

新年快樂~晚上還有一章《一桿梅子酒,白衣返北涼》。

當徐鳳年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後,扭頭望去,發現窗外陽光明亮,光線照耀下,窗戶附近的塵埃纖毫畢現,但是屋內卻有些昏暗,徐鳳年從稍遠處收回視線,看到了如同一座小山坐在床邊的胖子,北涼都護褚祿山。原來是這個家伙的存在,遮擋了那些陽光。

背對陽光的褚祿山嗓音有些沙啞,「南宮先生將王爺帶到懷陽關後便不辭而別,我攔不住。」

嘴唇干澀的徐鳳年緩緩坐起身,呼吸不暢,一個人的後背其實極薄,所謂的後心更是離心極近,被拓跋菩薩全力一捶後自然遠不是傷筋動骨那么簡單,好在徐鳳年對於受傷一事實在是太過熟稔,久病成醫,依循武當大黃庭心法略微內視一番,大致清楚了自己身心的痊愈程度,開口問道:「鐵槍呢?」

褚祿山輕聲道:「擱在了棺材里。」

徐鳳年點了點頭,「跟袁二哥說一聲,讓大雪龍騎軍那桿大纛摘下旗幟,送來此地,至於大雪龍騎軍那邊,就說需要更換一面嶄新旗幟,如果有人阻撓,也不用強硬行事,到時候我親自去跟那些騎將解釋。」

褚祿山說道:「啟稟王爺,袁白熊動身去了幽州葫蘆口外,至於更換大纛旗幟的事情,王爺不用多慮,老齊本就是大雪龍騎軍的老人,如今老齊戰死的諜報已經傳遍邊軍,相信沒有誰會說三道四。」

徐鳳年雙手交錯放在腹部,沒有看向褚祿山,「如果我早一刻趕到龍眼兒平原戰場,就不會死。」

褚祿山搖頭道:「如果?那么是不是如果都護府不通過白馬游弩手三名校尉的提議,連孫吉魏木生都不用死了?戰場上瞬息萬變,生生死死怨不得人,沒有那么多如果。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

一句很輕描淡寫的話語。

徐鳳年轉頭望著這個惡名昭彰的男人,徐家稱雄西北二十年,不是藩鎮割據什么?褚祿山劣跡斑斑,且身居北涼高位,後世史家一定會不吝嗇筆墨來對他進行口誅筆伐,說不定比徐鳳年這個北涼鐵騎共主還要更加遺臭萬年。徐鳳年沒有因為褚祿山這句沒心沒肺的話便勃然大怒,不僅僅是這位人屠義子祿球兒的下場注定跟北涼榮辱戚戚相關,還有這個男人,是被徐驍和李義山都認為用兵才華最接近陳芝豹,是北涼真正的帥才人選,甚至可以說,若當年不是褚祿山的公然諂媚,北涼邊軍青壯派恐怕就要一邊倒向陳芝豹,徐鳳年世襲罔替的過程絕對不會輕松,最不濟要流更多的鮮血,一個懷化大將軍鍾洪武絕對遠遠不夠。但真正讓徐鳳年選擇沉默的原因,在於眼前這個巍峨如山的男人,曾經千騎開蜀,也曾經在離陽北莽第一場關外大戰中力挽狂瀾,之前更親自率領八千曳落河騎軍扼殺了董卓的謀劃,所以這個將近三十年戎馬生涯的褚姓男人,對於沙場,遠遠比徐鳳年更有發言權,哪怕徐鳳年是武評大宗師,哪怕徐鳳年是北涼王。

褚祿山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生離死別,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眼神恍惚,似乎想起了清涼山後面那三十萬碑林,「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那些名字被刻在石碑上的人,誰都有親人,跟齊當國一樣。所以不論誰死了,都會有人傷心,不見得就是我徐鳳年最傷心。」

徐鳳年停頓了一下,「只不過一想到明年春節,我像往年那樣寫了那么多幅對聯和那么多個春字福字,可是那個每年都會跟我討要的人不在了,我就算想送也送不出去了,心里頭就有些空落落的。」

徐鳳年抬起頭,「第二次游歷江湖之前,徐驍帶我去過一趟聽潮閣底,見到那里擺放有很多靈位,那時候還不太理解徐驍的心情,現在明白了。其實虎頭城劉寄奴褚汗青他們死的時候,就有些明白了。」

褚祿山安安靜靜聽著年輕藩王的自言自語,面無表情。

徐鳳年下了床,身形踉蹌,褚祿山想要攙扶,徐鳳年笑著擺了擺手,褚祿山也沒有堅持。

褚祿山領著徐鳳年來到不遠處一棟幽靜院子,跨入內屋,看到那只柏木棺材,褚祿山走近幾步,笑著感慨道:「懷陽關搜羅不到上等楠木,就只能讓老齊將就著睡了,好在老齊這輩子從來不是個講究人,還記得當年在西壘壁,這家伙能夠把屍體當枕頭睡覺,好幾次我們去找他,都得從死人堆里找他這個大活人,王妃說過他很多次也不管用。後來到了西北,我們六人的宅子,王妃就只有幫著老齊一個人親自安排,生怕這家伙隨便弄個麻雀窩大小的屋子就糊弄過去,後來連娶媳婦也是王妃當的媒人,老齊樂二話不說呵呵答應下來,估計成親那天揭紅蓋頭才第一次見到媳婦的面,好在這些年老齊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當了十多年的折沖都尉,芝麻綠豆大小的四品官,也從沒抱怨什么,換成是我,早就去義父王妃那里撒潑打滾了。」

褚祿山突然重重一拍棺材蓋,「老齊,別睡了,王爺來看你了!」

徐鳳年瞪了眼褚祿山。

後者悻悻然一笑,縮回手,瞥了眼棺材,褚祿山低聲道:「睡吧睡吧,老齊你睡性比天大,打雷也震不響你,只有『打仗了,扛大纛』這六個字最管用。」

徐鳳年站在棺材旁邊,望向屋外陽光灑落在院子里的地面上,像鋪了一層金黃地衣,輕聲問道:「虎頭城北邊和流州那邊如何了?」

涉及到軍情大事,北涼都護褚祿山就鄭重許多,沉聲道:「此次出乎雙方意料的龍眼兒平原戰事,北莽可謂傷亡慘重,喪失了烏鴉欄子和黑狐欄子在內的全部精銳斥候,導致董卓和慕容寶鼎領銜的中路大軍變成睜眼瞎,八千董家私騎只跑回去一千多人,投入戰場的六千柔然鐵騎也只剩下兩千余人,主要是洪敬岩死後,柔然騎軍群龍無首,想必很快就會被北莽各大勢力瓜分殆盡,一支不成建制的騎軍,是談不上戰力的。最重要的是董家私騎和柔然鐵騎覆滅後,很大程度上打擊了北莽中路大軍的靈活性,反觀我們北涼,袁南亭的白羽輕騎戰力保存良好,只可惜老齊的鐵浮屠……」

褚祿山猶豫了一下,「鐵浮屠副將寧峨眉,這次在老齊的命令下留在了清源軍鎮一帶的駐地,手頭兵力不過數百人而已,即便加上龍眼兒平原剩下的騎軍,也只不過堪堪兩千騎,如今大戰在即,不適合從何仲忽周康的左右騎軍抽調兵力,否則兩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老帥真的要造反了,如此一來,鐵浮屠恐怕就很難在第二場大戰中單獨出戰,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畢竟鐵浮屠這種寶貴騎軍,在戰場上兩千人和四千人絕對不是一個概念。」

看到徐鳳年的沉思神情,褚祿山繼續說道:「按照目前的諜報,董卓和慕容寶鼎都選擇按兵不動,這也在情理之中,北莽老婦人的怒火就夠他們吃上一壺了。而流州那邊,一切都在既定方略中,唯一的變數就是擔任西線副將種檀不知所蹤,黃宋濮手上那十七八萬南朝各路精銳的南下路線,跟當初柳珪兵臨青蒼城如出一轍,現在就看寇江淮的襲擾有沒有本事讓黃宋濮失去分寸了,否則讓黃宋濮一路順利推進到青蒼城,靠硬碰硬,我們勝算不大,流州之戰,只能戰於青蒼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