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細雨閑花靜無聲(上)(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2533 字 2020-06-27

午後的陽光已有未漸漸漫生的熱意,透過窗紗映進頤寧宮,「六合同春」格花長窗的影子投在地上,淡淡地似開了一地的水墨櫻花。

太後瞥我一眼,道:「淑妃,哀家一直分外憐惜你,只是看看如今你把哀家給你的這份憐惜弄成什么了?」

太後一向對我垂憐,顧及著我生下了皇子,又有兩個帝姬在膝下,從來還是十分客氣。即便是皇後被幽禁,即便我因著皇後的幽禁暫攝六宮事,也從未見過太後這樣疾言厲色。

我大為惶恐,慌忙跪下道:「臣妾不知錯在何處惹太後這樣生氣,請太後明示。」

太後也不叫我起來,只說:「你一向聰明伶俐,哀家也喜歡你這份聰明伶俐,只是你也別太伶俐過頭了。」她松一口氣,道:「你的侍女浣碧入了族譜嫁與六王作側妃,你的幼妹玉嬈嫁為九王正妃,一家子榮宗耀祖,你還這樣貪心不足,慫恿了你兄長去引誘慧生。慧生年幼無知,滿心天真,焉知你兄長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引誘得一心一意只要嫁你兄長……」她沒有說下去,只含怒望著我。

我原本還垂著頭目瞪口呆聽著,等聽到太後辱及哥哥,腦中「嗡」地一響,血氣直涌到頭頂上去。

我尚未出聲,真寧一向溫和的面龐已經是滿面愁容,向我道:「那孩子簡直像著魔了一般,前天夜里突然來求母後,說要求一位郡馬。慧生入京後從來沒認識什么男子,孤以為她是回心轉意看上了那位狀元或是探花,誰知她竟說是淑妃的兄長。」她停一停,緩了緩神氣道:「母後當即就生氣了,一口回絕。孤聽母後說起才知道,你兄長年過三十也罷了,還是娶妻生子過的。慧生若嫁過去,豈非,豈非……」

太後銀絲微亂,只用一枝赤金松鶴長簪挽住了,沉聲道:「豈有翁主做人續弦的?實在是天大的笑話!」

白瓷戧金蓋碗里茶色如盈盈青翠的一葉新春,茶香裊裊。然而真寧握著茶碗的手指輕輕發顫,「可是慧生自幼主意極大,母後不肯,她也不爭,只是這兩日減了飲食,每日悶聲不響,人也憔悴了。孤這個做母親的,——淑妃,你也做母親的人,你該明白。」

太後怒氣不減,淡淡道:「甄珩好大的福祉!淑妃好大的心胸!甄氏一門好大的榮耀!若你兄長真娶了慧生,你家一門富貴,與皇家姻緣根深蒂固,豈非你就要踏上皇後寶座了!」

「太後息怒。」我跪在金磚地上,膝蓋隱隱作痛,我心頭一硬,抬頭道:「太後說的對,這門婚事不僅太後不滿意,臣妾也反對。臣妾不贊成這婚事並非因為臣妾想洗去太後所說『踏上皇後寶座』的嫌疑,臣妾本就無意於此。臣妾反對,是因為不能亂了血親輩分。論輩分,臣妾是翁主舅母,臣妾的哥哥也長翁主一輩,翁主若嫁與臣妾兄長,臣妾是該稱呼『嫂子』好還是讓哥哥稱呼臣妾『舅母』好,這門姻緣斷斷不合適。且臣妾的兄長自妻室薛氏離世後一直無意再娶,所以太後亦不必多慮,珍重鳳體要緊。」

太後沉著臉看著我,「你真這樣想?」

我俯首,「是。因為此事只是翁主向太後提起,臣妾兄長前幾日才第一次見到翁主,且臣妾與德妃和兩位帝姬都在,怎會引誘翁主?此事臣妾兄長尚一無所知。所以太後如何反對,臣妾都不會有異議。」太後這才默然,我抑制住心頭怒氣,忍氣請安告退。

兩日後真寧來柔儀殿看我,她憂心如沸,道:「慧生很是執意。」她苦笑,「都怪我寵壞了她。」

我與她對坐,溫和道:「長主大可把我兄長思念亡妻之事告訴翁主,或許翁主會死心。」

真寧嘆息道:「孤何嘗沒有這樣做,但是慧生更加執著,她覺得你哥哥情深意重。」

我愕然而笑,「哥哥對嫂嫂情深意重,但未必也會這樣對翁主。」

真寧以手覆額,很是煩惱,「慧生不這樣覺得。」

我慢慢啜飲著杯中清茶,沉吟片刻,笑對真寧道:「其實我很羨慕公主。」

她「哦」一聲看我,道:「怎么說?」

我道:「公主可以只有駙馬一人,而我卻要與眾人分享皇上。」

她失笑:「淑妃的話聽來真心。後妃之德講求不怨不妒,淑妃何出此言?」

我微微嘆氣:「與夫君一心一意相對是所有女子的心願,我是常人,亦不例外。」

真寧公主笑容漸隱,道:「其實孤亦慶幸自己是公主,才能比旁人過得略太平些。」她看住我:「孤明白,只有真心在意一個人才會在乎是否要與別人分享他。」

「所以,」我看著慈母憐愛的雙眸,「翁主應該明白,我哥哥心中思念嫂子,翁主若與哥哥成婚,無形之中亦要與人分享他……」

「淑妃,你說得不對。」我的話尚未說完,慧生已一腳踏進柔儀殿。她步履飛快,明快的湖水藍錦衣拖曳掠過光滑地面,人已經走進內殿,只余身後一簾明珠在颯颯晃動。她疾步走到我面前,氣息未平,「我喜歡甄珩並非他曾經有赫赫戰功,也不是可憐他曾經受過的苦,你們都以為我年紀還小什么也不懂,其實我都懂。那日在城樓上望見他,我便覺得他與眾不同,我也聽說他對薛氏的深情。我在宮中看得明白,滿朝文武心中只有富貴前程,舅父後宮有那么多女人圍著,誰知真心深情為何物?我心里其實很羨慕平陽王夫婦深情相許,所以格外覺得甄珩難能可貴。他心里思念薛氏,為什么我不能陪著他一起撫平他心中傷痛?」

「慧生,你越來越不懂規矩,怎可對淑妃大呼小叫?」她放緩了聲氣,柔聲道:「即便如你所言,甄珩難能可貴又如何?他心中思念他的亡妻,你即便嫁與他也是十分不值。」

「母親!」慧生一雙妙目瞪得滾圓,因著朦朧的淚意愈加寶光流轉,「什么值與不值?難道我嫁與一個狀元就值得么?若我不喜歡他,余生與他一起度過才是最大的不值!以母親和外祖的想法,我是長主之女尊貴無比,其實嫁與任何一人都是不值,都是下降屈就,那我何不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甄珩年紀是比我大許多,又曾娶妻生子,還對亡妻念念不忘,那又如何,若我喜歡才是真正值得!」

慧生是未出閣的少女,這一番話說得自己滿面通紅,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真寧氣得發怔,「慧生,你滿口胡言什么?女兒家說這些話也不害羞么?」

慧生用力拭去淚痕,倔強道:「我是真心話,有什么可害羞的!」

真寧欲要再勸,只聽一陣擊掌之聲,有一把沉穩男聲朗聲贊道:「說得好!不愧是朕的外甥女!」

我轉首去看,正是玄凌。今年較往年熱得早,玄凌下朝時換過了絳色團龍暗花夾紗常服,笑吟吟立在殿門前。

我忙屈膝向他請安,他一把扶住我笑道:「幸好今兒下朝就過來了,否則錯過了咱們慧生一番宏論。」他笑得爽朗,「這話放到朝堂上去說,准叫那些迂腐老兒羞得自嘆不如。」

慧生不好意思起來,「舅父笑話我!」

真寧半沉了臉,看著玄凌道:「母後也不允准,皇上該好好勸勸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