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新更新(2 / 2)

小白楊 水千丞 3221 字 2020-06-27

「你知道我的腰是怎么受傷的嗎?」

白新羽搖搖頭。

「七八年前吧,我們在境外執行一個任務,具體是什么任務不能說,因為情況特殊,那次的任務只能五個人去執行,而我們面對的敵人,是一整個民兵團,大概八百多人。那群民兵,說是烏合之眾,又都受過一些軍事訓練,但說他們是軍人,又沒有軍人的素養,拿著的武器很多都是退役了的,但是他們最大的優勢,就是窮到不怕死。我們用毒葯污染了他們的水源,跟還能行動的人在森林里打了六天的游擊,六天,我們幾乎沒怎么合眼,打到彈盡糧絕。我最好的戰友被手榴彈炸傷了,我們輪流背著他走了二十多公里,走到下一個隱蔽點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在背著一個死人。」

白新羽聽得大氣都不敢喘。

「那時候我已經不是新兵了,可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戰友的死亡,六天的奔波、緊張、折磨、傷痛,我以為我會崩潰,結果我發現,當我挺過了特種兵的種種嚴酷訓練後,我已經沒有了崩潰的能力,我當時覺得,我的意志是那么堅定,只要活著,就沒有什么能阻礙我完成任務,結果我卻感情用事了,我堅持要把那個戰友的屍體帶回家,他是家里獨子,我實在做不到把他的屍體扔在異國他鄉。可以當時的條件,我們的體力已經透支得很嚴重,根本不應該做這個決定。其他人都不同意,但我一意孤行,結果炸彈來的時候就我沒躲開,跟著戰友的屍體一起從山上滾下去了,後來他們把我救了回去,可是我的腰卻不行了。當我從醫院醒來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我的腰受傷了,但我卻知道,哪怕我打槍再准,關鍵時候沒有保持冷靜,拖累了活著的戰友,還讓自己受傷,就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狙擊手。我辜負了部隊對我的培養,浪費了我練射擊用掉的那些子彈。」

白新羽咽了口咽口水,他不知道武清跟他說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隱隱感到一絲別扭和心虛。

武清抽了口煙,在吞吐的煙霧中看著他,目光如炬,「知道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嗎?」

白新羽艱澀地搖搖頭。

「有這么一種說法,說一個特種兵,是用他等身的黃金培養出來的,雖然可能略有誇張,但是為了成為一個狙擊手,我數不清我打過多少發子彈,幾萬?幾十萬?結果我還沒來得及報效祖國,我就因為一個不理智的決定斷送了自己的狙擊手生涯,你知道我有多悔恨嗎。你說你要下連隊,可你根本不知道你下連隊要干什么,並不是每個兵都有崇高的理想,但至少當你還是個軍人的時候,你應該對得起你在部隊吃的飯,打的槍,你用掉了這么多子彈,只是為了不去喂豬,你對得起那些子彈嗎?你訓練射擊,只是為了離開炊事班,換另外一個地方得過且過的混日子,你何必費這個事?回家之後,你可以盡情吹牛,說你在任何連隊都可以,就別提炊事班,不就完了嗎。」

白新羽的手指揪著褲子,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么不願意撒謊呢,為什么不在炊事班舒舒服服過完兩年回家跟人吹個牛糊弄過去呢,因為你自己也不想就這么把大好的兩年時光糊弄過去吧。」

白新羽神情復雜,「武班長,我不知道……」

武清道:「我實話告訴你,你很有射擊天分,比起當年的我也不差,但你欠缺軍人的魂,你不在乎軍人肩負的使命,也不想在乎,你又懶、又懦弱,你只想把你的才能扔在糊弄的日子里,看著別人風光你羨慕,可你卻連斗爭的勇氣都沒有,一開始就把自己否了,因為你只想過舒服日子。」

武清一席話,瞬間把白新羽好久沒被傷害的自尊戳成了篩子,他握著拳頭,肩膀微微發抖,卻反駁不出一句話來。

武清眯著眼睛看著他,「我可以推薦你去參加比武,可以幫你轉回連隊,但如果你下了連隊還是這副得過且過的德行,你千萬別跟人說我教過你,我這輩子都在為沒能回報部隊對我的栽培而後悔,為浪費掉的子彈和我自己的才能後悔,我不想再訓練出一個浪費子彈的孬兵。」

白新羽眼圈有些發紅,「我……他們,他們不也射擊,和平年代,又不是人人都能上戰場,難道他們不是也在浪費子彈嗎。」

武清冷哼一聲,「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怎么知道國家和人民什么時候需要你?我說你沒有兵的魂,並不是指你沒上過戰場,而是你從來就沒有過上戰場的覺悟,像你這種兵,上了戰場可能也是個逃兵。」

白新羽騰地站了起來,怒道:「我不是逃兵!」

武清慢騰騰地抽著煙,「你是不是,以後就要看你自己了。你記著,對得起你打掉的那些子彈。」

武清平時是個話不多的人,白新羽沒料到他今天會和自己說這么多,他在有些憤怒的同時,又感到心臟被震得發麻。對得起打掉的子彈?白新羽感到一絲迷茫,他不相信所有都像馮東元或者俞風城那么目標明確,他不相信就他一個人是來混個部隊背景的,可他對這種得過且過,第一次產生了懷疑。他這么努力地練射擊,大熱天練,風雪天練,為了能夠有足夠的體力支撐射擊,他甚至養成了跑步、鍛煉的習慣,這在他來部隊之前,他想都不敢想,他打掉了那么多子彈,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究竟是為了什么呢?白新羽過了二十多年沒有目標,沒有理想,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生活,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到沒有目標的人生是多么的迷茫和焦慮,也是第一次,他開始認真地就這個問題思考起來……

過了幾天,俞風城找到了他,是關於陳靖的事兒。

白新羽滿懷期待地問:「怎么樣?你小舅那里有好消息了?」

俞風城雙手抱胸,表情有些古怪,「我小舅那里確實有好消息了,但是班長這邊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

「我小舅找了不少關系,指標的事兒終於有眉目了,但要班長和連長配合著寫個申請,結果班長知道之後,死活不同意。」

白新羽驚訝道:「什么?為什么?」

俞風城道:「班長說,他不能靠關系拿這個指標,那他跟搶他指標那個人就沒什么區別了,他也不想欠我小舅這份人情。」

白新羽一拍大腿,又急又怒,「他缺心眼兒啊!」

俞風城淡道:「班長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不是,這是原則的問題嗎?這事關他的前途啊,班長是想留在部隊的人,可是士官往上升多難啊,軍校一出來就是尉官,差個十萬八千里呢,這不是他的理想嗎。」

俞風城道:「班長就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接受這種走關系拿來的指標的。」

白新羽急道:「我去勸勸他!」

俞風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別去了,你說多了他跟你生氣,連長和指導員都勸了一上午了,勸到後來連長都翻臉了,你現在去就是找罵。」

白新羽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三觀又被刷新了,怎么一個個的……他就感覺這部隊里的人,跟他以前在家里接觸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差異,還有觀念、思想、原則,全都不是一路人,他覺得陳靖傻、倔、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內心深處,對陳靖又多了一份佩服。也許這才是武清口中的兵的魂,正氣凜然、鐵骨錚錚,哪怕是不公平的命令也不發一句牢騷,哪怕是對自己有好處的,只要不是正當渠道來的,就堅決不要,對他這種喜歡投機取巧的人來說,根本無法想象世界上有這樣的人。

白新羽嘆了口氣,「那這事兒,就真的沒戲了?」

俞風城聳聳肩,「班長自己都拒絕了,還能怎么樣。」

「那、那明年呢,明年應該還有保送的機會吧。」

「明年班長就超過22歲了,去不了了。」

白新羽簡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為什么有人能為了原則,放棄可能是一生最寶貴的機會呢,他搖著頭,迷茫地說:「俞風城,我不懂,你懂嗎?」

這沒頭沒腦的話,俞風城卻聽明白了,「我懂,尊重班長的決定吧。」

白新羽無力地點點頭,這件事給他的震撼,不亞於那天被武清罵了一頓,在部隊呆的越久,他就越覺得自己在被潛移默化地改變,他看了太多無法理解的事,認識了太多無法理解的人,可當他慢慢能理解這些人做的那些事之後,他就開始產生敬畏,然後懷疑從前的自己,也許這就是價值觀重塑的過程,只是那時候,他還沒看得那么清楚,他只知道,這里有很多人影響著他,讓他變得不像從前的自己了。

那天晚上,他還是去找了陳靖,他忍不住,自從上次在連長辦公室樓下那匆匆一面後,他一直沒去找陳靖,他心虛、愧疚,不敢去,現在他把這些都放下了,他就是想找陳靖聊聊,安慰安慰他,因為他知道,陳靖絕對不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

陳靖看到他也不驚訝,倆人抱著暖水瓶,在樓道里坐著聊天,陳靖道:「你們干的那些事兒我都知道了,我很感謝你們為我著想,不過我有我做人做事的原則,你明白嗎?」

白新羽苦笑道:「老實說,班長,我不太明白,我替你可惜,但是這是你的決定,我們也沒辦法左右你。」

陳靖道:「咱們本來就是不同的人,你不明白也沒什么,我不要求你像誰誰誰那樣活著,你只要活好自己就行,我也是,我要活得問心無愧才行。軍校,我確實非常想去,當年我沒考上,所以我來當了兵,就算不去軍校,也不妨礙我當一個合格的軍人,因為這才是我最大的理想,所以我雖然覺得挺遺憾的,但還不至於一蹶不振,你們不用為我擔心了。」

白新羽抱住陳靖的肩膀,「班長,你真是個奇人。」

陳靖失笑,「什么奇人,扯什么呢。」

白新羽道:「班長,我覺得我來部隊之後,認識了好多奇人啊,就是……明明你們也是人,我也是人,為什么以前我就沒遇到過你們這樣的人呢。」

「那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什么人?有錢人?」

白新羽點點頭。

「要是他們都像你這樣,我就能明白你為什么這么驚訝了。」

白新羽訕笑道:「班長你擠兌我。」

陳靖哼笑道:「這就叫擠兌你?看來你是太久沒在我手下受訓了。」

「真的哎,轉眼我在炊事班也快半年了,武班長雖然也挺嚇人的,但不像你似的,動不動把人一腳踹地上。」

陳靖嗤笑一聲,「訓不好活該。」

白新羽嘿嘿笑道:「武班長推薦我去參加射擊比武了,班長,我一定會好好表現,我爭取回來,還在你手下當兵。」

陳靖也反摟住他的肩膀,拍著他的背,「好好表現!」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