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魚(2 / 2)

那邊知客收下,給了兩籃子糕點做回禮,婆子這才去回話。

玄妙觀這段時日庇護沈家也挺不容易,沈家前前後後生了如此多的是非,住持一句多余的話也不說,雖然那知客有些跋扈,性情凶悍,但其實也只是凶在了皮相上。

沈家最難的日子里,要不是有玄妙觀在,恐怕熬過去會更艱難。

不知不覺就到了年根地下,年三十要守夜,李住持年紀不小,可在這方面分外堅持,每年都要守到初一,看完了煙花才歇息,道觀里上下早就習慣,天色一晚,炭火燃起,廚房就送來各色吃食。

餃子自然是重頭戲。

大過年的不吃點餃子,簡直就沒有過年的氛圍。

「這是什么味?」

知客正生爐火,鼻子一抽動,忽然聞到一股香味。

香味說不出的誘人,一開始時有時無,後來味道越來越濃,從窗戶,大門的縫隙透入,勾得知客口舌生津,口水止都止不住地流。

不只是她,兩個給她打下手的小道姑也不禁抬頭,目光逡巡,只覺得肚子里咕嚕咕嚕開始翻天倒海地鬧騰。

「好香啊!」

知客推門而出,循著香味走了幾步,就到了客院的小廚房門前。

此時小廚房的大門已經被堵得密密實實,家里養的十幾個小道童齊刷刷拿著板凳坐在門口,手里捧著大碗,簡直像一只只小燕子,在巢穴里探頭探腦地等著燕子媽媽來投喂。

楊玉英拿著大勺子,從高高的瓮里撈了肥嫩的魚塊兒,一人一塊喂給這幫小不點。

魚肉帶著一點焦黃,濃稠的汁水裹著,看著顏色就特別讓人開胃,一群小道童都是統一的表情,統一的動作,小小的腦袋埋在巨大的碗里,吃得連頭都不肯抬一下。

知客臉一下子通紅,嘴角動了動,到底沒罵孩子,大過年的,也不興罵孩子。

平時見到知客要多規矩有多規矩的小道童們,此時連看也沒看見她,一個個把小舌頭都伸出來,恨不得把已經舔干凈的碗壁再舔上一百遍。

她吸了口氣,腳下遲疑地向後轉動,她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主持還等著開席。

還是楊玉英正准備拆自己釀好半年的酒水,抬頭看見是知客來了,不禁一笑:「齊道長忙了一整日,餓了沒?也嘗嘗?」

知客腳步一頓。

李住持和底下一眾弟子們等啊等,等了許久,不見知客回來。

「小環,你去看看你師叔。」

叫小環的穩重道姑應了一聲,起身出門,然後……一去不回。

李住持:「……」

一直等了半個時辰,知客和小道姑拎著一瓮糖醋魚回來。

李住持和諸位師姐,師妹們滿肚子的抱怨,再吃到第一口魚的瞬間就消失無蹤。

「唔,好吃!」

玄妙觀在京城享有盛譽,觀中甚至曾有公主來修行,平日里的伙食一向不錯,就說這位李住持,那是連御膳都時常能吃到嘴,可今天吃了這口普普通通的魚,真就只有力氣說『好吃』,別的評價話太多,還是等她解了饞再說。

楊玉英這糖醋魚與尋常的做法略有不同,不光是處理魚肉時需要特別的手法按摩拍打入味,還需要用到特制的瓮。

勾芡時湯汁澆的勻稱,受熱均勻,不同部分的火候都有講究,能極好的鎖住魚肉的鮮嫩,不讓過重的調味影響本身的口感。

所以這道菜做起來著實繁瑣,自然量就不大,李住持和一干弟子們頭也不抬地吃完,那是意猶未盡,眾人抬頭左右對視,面面相覷,只覺飢餓感更重。

李住持其實是很不介意再去討些美食來的。

奈何知客實在覺得不能這般丟人。

「……我記得,沈善信他們送了餃子?」

一共五籃子餃子很快就被送到鍋里,熱氣蒸騰,無數雙眼睛時不時偷窺一眼。

「咕嘟。」

只看外表,圓滾滾,五顏六色的小胖餃子就極討喜,看著大家便胃口全開,不多時熟了,撈出裝盤,瞬間七八雙筷子下去,夾入碗中,輕輕咬開。

皮又薄又軟,豬肉大蔥的香濃,牛肉的口感厚重,普通的南瓜雞蛋也說不出的清爽可口。

好吃,好吃,特別好吃。

最後一個透明皮包的三鮮餡餃子被李住持手疾眼快搶到手,一口吃進去,一本滿足!

大年三十,玄妙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駐留停步,周圍飯館酒樓,但凡還沒關門的地處生意一下子大好。

這可是大年上,平時這個時間,街上便是有行人,也多是要急匆匆埋頭趕路。

羅洋蜷縮在客棧邊上的遮雨棚底下,低垂著眉眼,靜靜地看著自己的一雙手。

他覺得自己的胸腹間有一股烈火在灼燒,燒得他在寒冷的臘月,只穿單薄的夾襖,依舊渾身發燙。

他想去殺人!

他人生前二十年都是個老實人,用功讀書,照顧父母,疼愛妻兒,做一個本分人。

可是做本分人有什么用?

他不過是拒絕不了同窗的邀請,去了一次寧王小舅子舉辦的文會,只去過一次,可這回就被扣上附逆的帽子,革除了功名。

他知道,因為他不肯送妹妹去孔家做妾,就得罪了那個孔衙內。

明年就是大年初一,他卻不知該怎么回家同自己的父母和妹妹說這個可怕的消息。

去殺了那混蛋,自己也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省得,省得……

「來,你的魚和餃子。」

羅洋正想得出神,拳頭緊緊握起,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只碗,抬頭就看見一襦裙少女領著兩個小道童從眼前走過去。

滿腔的悲憤被打斷,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周圍笑鬧聲漸漸由低到高,入了耳朵。

羅洋有點餓了。

自從出事,他今天一整日都沒有吃東西。

「老大爺,吃魚吧,吃了魚,來年有余呢。」

窩棚最里頭,一個衣衫破舊的老人家端著竹碗笑起來,滿臉的皺紋也舒展開。

他記得這老人,在這片窩棚里呆了有十幾日,似乎在等待人生最後一刻的到來,到現在,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了一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