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小鶴耷拉著著頭,蜷縮著身體,痛苦呻吟,聲音微微發顫,就如一只剛剛離開母親,對這世上的一切都充滿恐懼的小羊羔。
「都是杜仁做的。小豆腐姐姐不小心松開了樹枝,被卷入漩渦,他們害怕,就逃走了。」
荊小鶴的聲音很低,沙啞難聽,說到一半,甚至連聲音都很難發出,面孔越發顯得猙獰可怖,小小的身體,稍一碰觸便血肉模糊,簡直不似活人。
「然後,然後……有個女人救起了小豆腐姐姐,也救了我……」
「……她不小心掉到坑洞里去,我很害怕,拼命地逃走,被家丁看見抱回家,我擔心祖父生氣,就沒同任何人說。」
一邊說,荊小鶴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看起來可憐極了。
楊玉英卻覺一股寒氣撲面而至。
她也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是仿佛迎面撞上一堵冰牆,人心底深處那些熱血與豪情都似要凝結。
心底浮現出一點,想保護的東西,拼命想得到的東西,一下子被掐碎掉那種隱隱的痛感。
也只是一晃神,楊玉英就恢復。
她只是聯想到了當年,那是多少年來著,她已然忘卻。同元帥在一起,日子過得既快且慢,好像都記得,又好像因著全是快活,也就不大記得了。
似乎有一年,元帥同她講過一個故事,是說他們聯邦第一軍的星辰艦隊,去某星系參與救援活動,其中一艘小型救援飛船意外發生事故,不得不在一顆荒蠻古星球上迫降。
當時整個星系都被蟲族侵襲,那顆古星球災厄連連,土著居民貧寒困苦,飛船上兩位船員無意中看到一古星球的孩童忍飢挨餓,便將自己的口糧給了對方。
不曾想,那孩子卻恩將仇報,給兩個船員下了迷葯,不光把他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搶走,還要讓他們兩個當祭品,送去給那里居於地窟中的怪物。
兩個船員雖都是文職的醫士,可也有些身手,聯邦上下,就是普通人一路完成基礎教育,身手也不會很差,至少不會連個孩子都打不過。
可誰能想到,那般天真可愛的孩子,前腳自己剛細心呵護,為其擋風遮雨,甚至於還在猛虎口中救了他,他就算不感恩戴德,竟還會害他們?
當時要不是第一軍的士兵及時趕到,他們兩個醫士就被人給活生生烹熟。
從這古星球上回去,兩個醫士做了大半年的心理治療,這才恢復正常。
楊玉英聽元帥偶然提起此事時,到也沒覺得什么,像這等恩將仇報的事,她見過不少,不稀奇。
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傷春悲秋之悵然。
荊小鶴說著說著,越發氣息奄奄不成人形,蜷縮在祖父懷里,小聲道:「我好痛。」
荊林聽得滿頭大汗,看著孩子連抱都無處下手,只恨恨痛斥:「杜仁那小兔崽子,我早說他不是個好東西,都是他害我家小鶴,我和姓杜的那個混賬沒完。」
楊玉英輕聲道:「你可知,救你的那女子名叫顧環兒,因常為婆母嘗葯,壞了嗓子,不能說話,她夫婿本是個獵戶,數年前也因救人而死,婆母兒媳二人在山上居住,相依為命,今年她婆母病越發重,家里的錢全拿去買葯,連地都賣了,不得已,她學了采葯制葯的手藝,每日上悅湖山,一邊砍柴,一邊采葯奉養婆母。」
她聲音徐徐,啊不急不緩,荊林卻急得要發瘋:「還請楊大人趕緊先救救我這孫兒,顧家娘子的大恩,我記得,回頭便送上好的人參靈葯,無論她想要什么葯,我都重金求去給他們……」
「荊小鶴,那顧家娘子那日在悅湖山救了你,自己落入坑洞,你為何不救她?」
楊玉英沉聲道。
荊小鶴嘴唇顫抖,避開眼神,細聲細氣地呼:「我好疼啊!」
荊林急得滿頭大汗:「楊大人!」
「阿顧死了。」
楊玉英低頭,「你為什么不救她?她為了救你,掉到以前的一口枯井里,你只要喊上幾嗓子,那附近有獵戶,有采葯人,還有巡山的,阿顧就能活下來。」
荊林一下子愣住,蹙眉,神色遲疑,他張了張嘴,一言未發,臉色忽然慘白。
怎么可能?
「我家小鶴是個好孩子。」
荊林嘶啞著聲音,「他平日里待下人也和和氣氣,怎會如此?」
說話間,荊小鶴身體劇烈顫抖,頭發大把大把地掉下來,兩只眼睛都血淋淋,什么也看不見。
他拼盡全力喊叫,聲音凄厲。
荊林簡直要心疼死:「您先救救他,有什么話以後再說。」
楊玉英卻沉默下來,輕輕嘆氣,伸出手張開。
荊林一看她的手,登時一驚。
那雙手上虛虛地覆蓋了一層黑紅色,粘稠的東西,正向外膨脹,說不出是什么,可是卻給人一種很強烈的不祥之感。
「這是什么?」
「本體,根源。」
楊玉英輕聲道,「你孫兒的病,因此而起。」
隨著她的話,那些粘稠恐怖的東西就如烈陽之下的雪花,輕輕散去,不留半點痕跡。
荊林揉了揉眼睛,定睛細看,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楊玉英那雙手潔白細膩,指腹有一層細繭,繭也不厚,不大明顯,這是一雙近乎完美的手。
「楊大人,若是這般,快替我孫兒也解了!」
楊玉英冷笑,伸出手又在荊小鶴眉心處一抹,粘稠的黑紅色又是一手。
又是同樣的煙消雲散,就好似這些東西連片刻也不肯在她身上流連。
她輕聲道:「我什么都沒做。」
此時系統界面閃爍得頗為溫柔。
「這冤孽,是人犯下的孽債,也是死者的殘存,在世間停留是極不容易的,須得有莫大的冤,莫大的恨,要濃烈到地府留不住,閻王拘不住,才能出現在人間,它會附著在正主身上……世間唯有一種人不必怕它。」
荊林屏住呼吸,驚問:「什么人?」
「問心無愧,身具功德之人。」
荊林愕然,身上一層又一層的細汗,心慌意亂,此時荊小鶴已經快沒有呼吸,甚至已經快看不出人形,他心底深處陡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氣。
「楊大人,您說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能不能救我孫兒!」
「我一直在努力救她。」
楊玉英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