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在談靜幼年的印象里,父親只是一個模糊的名詞。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家里沒有人來接她,幼兒園的老師陪她在教室里坐了很久,鄰居孫婷婷的媽媽才慌慌張張地來了。談靜只看到婷婷媽媽小聲跟幼兒園老師說了些什么,幼兒園老師就把她交給了婷婷媽媽,那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教室里開著燈,老師摸摸她的頭發,非常溫和地對她說:「乖,跟齊阿姨回去,你媽媽有事不能來接你。」

那天婷婷媽媽用自行車把她馱回了家,談靜還記得一路上風很大,婷婷媽媽用自己的紗巾圍在她的脖子里,一邊吃力地蹬自行車,一邊還問她晚上吃蛤蜊燉蛋可不可以。婷婷比她大兩歲,已經上小學了,趴在燈下寫作業。婷婷媽媽進門就忙著做飯,找給談靜一本小人書,讓她打發時間。談靜喜歡看小人書,所以就安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吃飯的時候,婷婷媽媽把一碗燉蛋都舀進了她的碗里,都沒有分給婷婷。吃完飯後是婷婷媽媽給她洗澡,那天她就在婷婷家里睡。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媽媽才來接她,她看到媽媽紅腫的雙眼和散亂的頭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爸爸走了,不是走了,是死掉了。

從此老師們看她的眼神,永遠帶著一絲憐憫。同學們倒沒有人欺負她,也沒有電影電視中常見的狗血情節,她和其他學生也沒有太多不同。那個時代,大家經濟條件都差不多,她家里或許比普通的雙職工家庭困難一點兒,但左鄰右舍都肯幫忙,日子過得並不算舉步維艱。

她媽媽是音樂老師,還能掙些外快,到聶宇晟家里教鋼琴,也是為了掙外快。在遇上聶宇晟的起初,談靜從來沒有想過,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在她的想像里,自己應該和班上所有的女生一樣,好好學習,考上大學,然後,過著平凡而普通的生活。那時候的喜歡與依戀,是一種很純粹的事情。直到她媽媽表示反對,她才覺得遇上了人生的第一個困難。

媽媽反對她的理由很簡單:她年紀太小。談靜也覺得媽媽說的有道理,起初媽媽是很鼓勵她跟聶宇晟通信的,因為他們談的全是學習,或許媽媽覺得聶宇晟只是一個兄長,一個值得學習的楷模。等她進了大學一年級,鼓起勇氣向母親坦陳自己與聶宇晟不是普通的同學往來時,媽媽表示了最激烈的反對。

「你年紀太小了,還不懂談戀愛是怎么回事。再說,聶家跟咱們家不是一回事,像他們那樣的有錢人,太復雜了。」

談靜沒有為這事煩惱很久,母親不讓她與聶宇晟往來,那就偷偷地寫信打電話好了。在她年輕單純的心里,只覺得媽媽是杞人憂天。不過她和聶宇晟確實都太年輕,那么等一等吧,等到畢業或許就足夠年齡,讓大人們正視他們的戀情了。

聶東遠太忙了,壓根不知道兒子在談戀愛。有一次他出國去了,聶宇晟趁機讓談靜去他們家玩,談靜不肯去。

「為什么不來啊?」聶宇晟在電話里十分不滿,熱戀中的人,總是希望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戀人。

「我媽媽知道會不高興的。」

「你媽媽不是挺喜歡我嗎?」

「她喜歡教你彈鋼琴,她覺得你學習好……她又不喜歡你跟我談戀愛。」談靜小聲說,「反正我到你家去,不太好。」

聶宇晟也沒有生氣,反正兩個人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在河邊散步,放風箏,看劃小船的人偷偷用電網打魚。遇上販賣蓮蓬的小販,聶宇晟就買一束蓮蓬給她吃。通常小販會送一張荷葉,他們坐在河邊榕樹陰下,看遠處鷺鷥蹚水尋覓著小魚,然後剝開蓮子,邊吃邊聊。談靜會把蓮子殼放在荷葉上,聶宇晟偶爾拿起蓮子殼,套在手指頭上,用筆給蓮子殼畫上彎彎的眼睛和嘴巴,裝成木偶戲的樣子,用幾根手指扮演好幾個角色,逗她玩。夕陽透過榕樹的枝葉灑下來,晚風里有蜻蜓三三兩兩地飛過,時光清澈如同水晶。

後來呢?後來?

談靜茫然地想,後來應該就是不久之後的事吧,那時候兩個人都從不曾想過,命運的陰影早已經悄悄接近。

直到母親去世,談靜也沒有想過,事情會變得有什么不同。謝知雲的心臟衰弱,各種治療也只是延緩而已,在醫院進進出出了幾次,最後一次病發的時候,是在課堂上。上音樂課的時候她突然昏迷,學生們驚惶失措,找到班主任把她送進醫院,然後,她再也沒有醒來。

談靜當時還在外地的大學校園里,接到電話後連夜趕回去,連哭都忘了,只急著四處籌集醫葯費。那時候學校還沒有改制,教育經費最困難的時候,老師們連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何況她母親又不是什么主課的老師,更不受重視。談靜借遍了親友,才交上第一筆住院押金。後來聶宇晟知道了,又給她匯了兩萬塊錢救急,可是最後還是沒能挽留住母親的生命,在醫院拖了十幾天,還是走了。學校派了兩個老師來幫談靜處理後事,因為謝知雲是在課堂上發病,被認為是殉職,教育局一層層復雜的手續辦下來,艱難地補償了一筆錢,金額正好讓談靜把親戚借債都還清了。談靜那時候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備受打擊造成免疫力低下,得了帶狀皰疹高燒不退,疼得沒有辦法,還是聶宇晟翹課趕回來,把她也送進了醫院,出院已經是半個多月後了,談靜這才鼓起勇氣回到家里,收拾母親的遺物。

母親留下的財產不多,這么多年來,母女相依為命,談靜也知道母親獨力供養自己上大學,殊為不易,不可能攢下什么錢來。她把寥寥幾張存折整理好,拿著母親的死亡證明,一家家銀行去跑,把錢轉存出來。每辦一筆,幾乎都要掉一遍眼淚。余下的錢不夠她繼續上大學的費用,聶宇晟說:「以後我養你。」

那樣自信滿滿,她情緒低迷,只說:「你自己還是學生,拿什么養我?」

「太小看我了!」

聶宇晟被她這么一激,放暑假的時候就跑去做飲料促銷。那時候飲料競爭還不十分激烈,街頭促銷這種方式並不多見,他搞了一個街頭展點,雇了些同學打工,忙了一個夏天,除去物料人工成本等種種開銷,竟然掙了將近一萬塊錢。除了給她買了枚胸針,還把余下的錢存進她的戶頭,給她當下學期的生活費。

「為什么買胸針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