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聶宇晟知道自己是落到一個陷阱里,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這種准備不像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對方甚至還調查到自己在美國期間的一些情況。初到美國他經常做噩夢,學臨床的他也知道這是心理上有問題,所以他積極地跟心理醫生溝通,最後雖然沒有痊愈,可是症狀再也不發作。但現在對方咄咄逼人,甚至搬出了他病重的父親,他簡直沒辦法招架這種攻勢,見他沉默良久,譚律師輕松地笑了笑:「聶醫生,看來你是不敢發誓啊。你說得天花亂墜,我們家屬都是外行,挑不出你的毛病,也挑不出你們醫院的什么毛病,可你也別欺人太甚。要是cm手術沒什么問題,你為什么不給你親生兒子做?這本身已經說明了很大的問題!而且你為什么不敢發誓?你在美國看了那么久的心理醫生,我們也不追究你到底有什么心理疾病了,可是你這樣一個人,你配做臨床醫生嗎?你配嗎?」

譚律師趾高氣揚地說:「我們沒有什么別的要求!我們就要求派心理學的專家來,鑒定這位聶宇晟醫生,他的心理狀態到底適不適合做一位臨床醫生,他有沒有資格拿執業醫生執照?我的表弟莫名其妙,被這樣一位有著嚴重心理問題的醫生攛掇和誤導,成了cm項目的實驗品!我們會保持追究一切法律責任的權利!我們會起訴普仁醫院,玩忽職守,收受利益,最終導致病人死亡,給我們家屬帶來極大的傷痛!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我們要求追查到底!」

聶宇晟不知自己是怎么樣離開的會場。所有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他曾經面對過很多困難,尤其是最近這一段時期。但是即使面對再多的困難,他也從來沒有真正絕望過,只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絕望了。

在中國,談到心理疾病,似乎人人都有一個誤區,包括很多醫生都不甚了了。何況他要怎么解釋呢?縱然他有一萬個問心無愧,而現在,他百口莫辯。記者們在震驚之後都漸漸反應過來,七嘴八舌地要求提問,場面徹底失控,最後是馮主任匆匆宣布聽證會結束,然後指引專家首先退場。

聶宇晟最後稍微清醒一些,已經被人拖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還有人遞給他一杯熱茶。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捧著那只茶杯,全身發冷,真正深切的寒意正從心底涌起。了解他在美國時期具體情況的人不多,知道他看過很多次心理醫生的人,就更不多了。病人家屬今天這一場大鬧,幾乎完全是針對他本人,這不像普通的醫鬧,這是蓄謀已久,計劃周密。

他抬頭看了看,方主任就站在他身邊,還有老董和小閔,幾位同事都關切地盯著他,似乎怕他突然會失控干出什么傻事似的。見他似乎漸漸地醒悟過來,方主任說:「小聶,到底怎么回事?病人家屬怎么會知道這些?」

「我不知道……」

老董插了句話:「小聶,我們都相信你。可是外頭那些記者一定會亂寫的,你要當心啊……」

小閔說:「師兄,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還是結了什么仇家?怎么會有人跟病人家屬串通好了,這么整你啊!」

不管同事們說什么,聶宇晟心頭都是一片茫然,今天的事就像一個接一個的晴天霹靂,而且幾乎每一個驚雷,都在自己頭頂響起。記者們會怎么寫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執業生涯怕是完了。醫院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之下,一定會做出最保守的反應。縱然他沒有錯,縱然他問心無愧,醫院也不能保他了。

他曾經為之努力十年,並打算為之驕傲一生的事業。

學醫的動機說起來是很天真可笑的,可是真正踏入醫學院的大門,他卻是真心願意為之奉獻一生。在臨床工作,再苦他也沒覺得苦過,手術台上一站好幾個小時,病人轉危為安的那一瞬間,他覺得是天下所有財富都難以換來的快樂與成就感。所以即使聶東遠一再想要他回去東遠公司工作,即使醫院的工資在父親眼里實在是不值得一提,但他仍舊近乎頑固地堅持了這么多年。

他是個心眼耿直的人,愛一個人,就可以愛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都不會變。同樣,喜歡從事一份職業,也會喜歡十年,二十年,甚至作為一生的追求。

父親病重之後他被迫臨時接手東遠的工作,但他一直只視作臨時,他想他終究還是有一天會回來的,回到醫院,因為他喜歡做臨床醫生。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執業生涯,就要這么快畫上一個句號。

方主任比他更痛苦,他知道聶宇晟的天分,將他視作最好的心外科接班人,手把手地教他,連他自己帶的博士生們都知道,老師最偏愛的人是聶宇晟。但博士生們也都服氣,聶宇晟的技術沒話說,同樣是做手術,他的動作永遠最准確,他的判斷永遠最靈敏。再高的難度似乎都難不倒他,他敢從最刁鑽的角度獲取標本,他能冒風險只為了搶救病人。

「小聶,我去跟院長說,這事你別急。」

聶宇晟幽幽地回過神來,他要想一想,才明白方主任在說什么。他幾乎是本能地知道方主任想要干什么了,他拉住了方主任的衣服,像小孩子般祈求:「您別去,別再搭上您了!心外科少了我可以,少了您不行。」

方主任說:「胡說!我們心外科是一個集體,集體你知道嗎?集體就是少了誰也不行!你以為你是一個人嗎?你是心外的一分子!」

聶宇晟對老董說:「師兄,你看著主任,我去見院長。」

老董叫起來:「聶宇晟,你別犯傻!那些人青口白牙的,說什么就是什么了?總還得有個調查取證的過程……」

聶宇晟苦笑了一下,說:「今天不就已經調查取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