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錯恨楊花(1 / 2)

金銀錯 尤四姐 2327 字 2020-06-29

一個國家有戰事,到底會牽連好些方面。以前不論別處怎么飢荒,京城百姓還是很悠閑的。早上起來喝豆汁兒,吃焦圈,然後架著鳥籠在護城河邊上遛彎兒。見了熟人招呼一聲「吃了嗎您吶」,清晨的太陽光照在肩上,周身都透著舒爽。

現在是不成了,感覺到重壓,外頭賣呆閑逛的人少了,個個臉上暈染著緊張。「您知道嗎,南邊兒王蠻子打過來啦。貴州軍都是拿牛羊肉喂出來的,壯得像小山一樣。等過了德安府,可真往京里來了,王蠻子要當皇上,讓咱們道爺給他讓座兒吶!」——皇帝在老百姓的嘴里是個道爺,在貴州軍的心里也是這模樣。不過道爺還是很有憂患意識的,他表示婉婉應該住進宮里來,外頭兵荒馬亂,萬一長公主府出點什么事兒,那可不得了。

婉婉這回沒聽他的,其實他怕的是南苑趁亂把她接回去,更怕良時和王鼎合起伙來反他。她對他的這點心思感到莫名,世子已經沒了,他依舊拿她來威脅良時嗎?就算良時起異心,他又能拿她怎么樣?難道殺她祭旗不成?

仙丹吃得太多,真的把人吃傻了。

她還是會進宮,會去看錦書。帝姬白白凈凈的,非常漂亮的小娃娃。她把她抱在懷里輕搖,她吐著泡泡對她笑,孩子的眼睛純凈得如同一泓碧水,不摻任何雜質,和她對上視線,能滌盪心里的塵埃。

她低頭親親她,奶娃兒,有點腥,但是不妨礙她的可愛。可惜皇後不喜歡她,從誰肚子里出來不是她能選擇的,不過除了母愛上的一點缺憾,她的尊貴還是與生俱來的。

皇後也很關心戰事,畢竟和自身有密切的關系。她經常傳皇帝跟前的平川來問話,王鼎大軍到了哪里,都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皇上痴迷煉丹,外頭都亂了套了……聽說楚王也歸順鎮安王了,他可是一字王啊,冠著慕容的姓,卻要造慕容氏的反,真是狗不吃的混賬玩意兒!」

楚王是孝宗皇帝的親兄弟,是婉婉的親叔叔。當初懷寧災民都是他聚攏起來,驅趕至南苑轄內的。他的所作所為早讓她看出缺乏擔當,形勢一變就趁風倒,也沒什么想不通的。

她懷里抱著孩子,心里都是良時的安危。楚王離得那么近,又對他成見頗深,不知會不會鼓動王鼎進軍南苑。她那時一直怕他手上屯兵,會生出別的心思來,現在卻只恨他人手不夠多,如果有足夠的兵馬自保,也就不會讓她這么擔心了。

皇後見她恍恍惚惚的,讓奶媽子把孩子抱走,拉她在南炕上坐下。

「殿下惦念南苑王嗎?」

婉婉點了點頭,「如今局勢,他在風口浪尖上,怎么能不讓我憂心。」

有些話皇後想說,但是斟酌了再三,還是咽了回去。

她曾經是音樓的婢女,隨她下江南,一同經歷過生死考驗。南苑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人,骨子里並不簡單,甚至為達目的,稱得上不擇手段。他想謀天下,這事除了肖鐸和音樓,她和曹春盎也知道。現在最要緊的兩個人都不在了,曹春盎在升做秉筆的第二天死在了宮外,知道內情的只剩她一個。她雖當了皇後,但不敢輕舉妄動,一來曹春盎是前車之鑒,二來她的兒子至今下落不明,萬一哪里疏忽了,只怕追悔莫及。

這個秘密,可能要永遠埋在心里了。這回造反的是鎮安王,固然沒什么可說的,就算是南苑王,她也還是得守口如瓶。知情不報是什么罪過?足夠皇帝廢了她,立音閣為後了。

她拍了拍長公主的手,「我在金陵時,也曾經見過南苑王,他是聰明人,自然有他自保的手段。你遠在京城,也幫不上什么忙,何必杞人憂天,急壞了自……」

話沒說完,宮門傳來了擊節聲。往外一看,皇帝從中路上匆匆而來。殿里的人忙迎出去,皇後和婉婉欠身行禮,結果皇帝重重哼了聲,是沖著婉婉的。

婉婉心頭一跳,略怔了下回身跟進去,追著問皇帝:「哥哥怎么同我置起氣來了?我哪里不好,還請哥哥明示。」

皇帝回頭,氣咻咻望著她,「問問你那好丈夫,他居然和王鼎同流合污,謀劃起朕的江山來!朕原以為他不會這么做的,沒想到他果真倒戈了。如今看來,是朕太失敗了,自己的叔叔和妹夫都幫著外人來算計朕,可見天底下最叫人信不及的就是自己人!」

這番話如兜頭一盆冷水,把她澆了個透心涼。良時歸順王鼎了,他這么桀驁的人,最後也不得不妥協嗎?可是奇怪,她居然一點都不怨他,她知道他是被迫,加上之前那樣一連串的打擊,對朝廷心灰意冷後,他便走投無路了。如果開始不那么逼他,他何至於會這樣?皇帝出了事只會怨天尤人,卻從來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怒不可遏,把火氣全撒在了她頭上,「虧你一心惦記他,現在看明白了嗎,他果真狼子野心,圖謀大鄴天下,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婉婉心里糾結,各種滋味都攪合在了一起,「皇上怪我,我又去怪誰?我已經兩年沒有見到他了,他的所思所想,我是全然不知。」

皇帝噎了下,發現確實沒有道理怨怪她。如果她丈夫謀反她知情,那還有一說,可事實是她被強行留在京城,早就和他斷了聯系,天底下任何人都能責怪她,唯獨自己不能。

皇帝撫了撫發燙的腦門,深深長出一口氣,「是朕慌了神,居然糊塗得找你撒氣兒,你別往心里去。朕就是難過,為什么朕這么不得人心,自己人都要來反朕……」

他就是典型的我可負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負我。自己做過什么都不算事兒,別人生來應該對他忠心耿耿,哪怕被他折磨死,也不該有二心。

婉婉垂手道:「哥哥想想對策吧,貴州軍共二十萬人,要論兵力,不是朝廷的對手。怕只怕咱們的大軍供給不足,待這次的事平息之後,請皇上好好執政,儲備軍需。」

皇帝撐著額頭嘆息:「二十萬人,的確不是什么大數目,這小股力量使點兒勁一摁,八成就摁下去了。」說著抬眼看她,「不過宇文良時一旦兵敗,朕可就不念舊情了。你要做好准備,朕可能會成為大鄴第一個殺駙馬的皇帝。」

婉婉站在那里,心也空了,腦子也空了。讓她怎么作答?一頭是親哥哥,一頭是丈夫,她不願意慕容的江山被毀,也不願意良時落到那樣悲慘的境地。

她失魂落魄從宮里出來,回到長公主府,發現錦衣衛又多了好些,幾乎鐵桶一樣把府邸圍起來。

她問金石:「把你手底下的人都調過來了?」

金石說是,「皇上的吩咐,臣不敢有違。」

她嘲弄地一笑,「如果南苑王真的打定主意,就說明他已經放下夫妻情分了。看住我也沒用,人家心里未必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