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番外一(2 / 2)

玉璽記 石頭與水 4264 字 2020-07-12

黎尚書氣的臉色都變了,卓御史按住她,直接問重點,「換走的小公子呢?在哪兒?你若如實說來,朝廷必有寬赦。」

老婦人渾濁的眸子里射出兩道譏誚寒光,倒並未不說,而是道,「那得問杜首輔啊。」

上首三位大員皆面色齊變,老婦人愈發得意,自顧自道,「當年換走的孩子,我原是想擱馬桶溺死的,可惜為人所察,只得匆匆送走,交手時打得太厲害,襁褓飛了出去,手下人幾番查找,就找到了杜狀元,就是現在的杜首輔。聽說杜首輔是個沉默寡言的性情,那你們沒見過當年的杜狀元,真是巧舌如簧,八方周旋,目光如箭,手段迭出。就用這個孩子,便結交了陸家與秦家。都說他少年得志,入官場以來深得帝心,四十歲便直入內閣,滿朝文武看看,有沒有他這樣的順遂。陸家秦家提攜他多少,可如今,秦家不存,陸家敗亡,只有他杜首輔,步步青雲,下得一手好棋。」

陸老夫人狂笑,「你問問他,當初是不是他一力主張將柳家血脈交給秦僖的。是不是他說,柳家雖敗,柳氏所出皇子尚在,以後皇子年長,難保太平。有此子在,會是一枚絕好棋子。當年三皇子出宮開府,是不是他,直接將他的庶弟安排在三皇子身邊,說的是,先手已失,這第二手再不能錯過。」

三位大員未料到事關新首輔,都有些傻。卓御史繼續問,「先手已失,誰是先手?」

「當然是裴如玉。當年杜首輔是想把他的庶弟送到廟里的,反正是個庶出子,本也不值什么。可那小子天生好吃懶做不馴服,送去沒幾天,還沒跟廟里的三皇子搭上關系,就因在廟里烤雞失了火,叫廟里趕了出去。陰差陽錯,姓裴的老狐狸把孫子送去倒站住了。」老婦人厭惡的撇撇嘴,「因此事,杜首輔扼腕許久,把他那庶弟打的鬼哭狼嚎。虧他也是一幅君子模樣。」

「你們還真以為姓杜的把他那傳臚庶弟送到三皇子身邊是打得什么好算盤,原本他爹給庶子定的是嫡妻娘家的千金,杜老爺一死,杜家庶子就親自上門把親事退了,外頭都傳這庶子不識好歹,名聲臭的大半個帝都城都知道,帝都但凡體面人家都不敢與他結親。你們知道當年親事是怎么退的?那庶子當真心機淺,杜首輔不過是打發幾個婆子說了些閑言碎語,那庶子就禁不得挑撥把樁好親事給退了。光風霽月,端正守禮的杜首輔,就是這么個貨色……長見識了吧?」

黎尚書幾人互相對視一眼,杜首輔竟然參與過柳氏子之事,的確是讓三人震驚至極。可杜首輔對杜長史絕對不差啊,當然,杜長史自己退親這事簡直是愣頭青的可以,但,杜長史年紀輕輕便取得傳臚功名,起碼在教育上杜首輔是用了心的。當年杜首輔品階尚低時,為著把庶弟送到內書館,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起碼杜首輔不像個卑鄙人。

可跟這老毒婆也說不著,只是,這口供對杜首輔多有不利,何況,把當年柳家子交給秦僖撫養,而且,秦廷若是柳家那孩子,如今跟穆祈之出逃海外,這算什么……

陛下母族寥落,舅家估計也就這一個表哥了。

三人不敢耽擱,退堂後商量一時,就把這事回稟穆安之,由陛下聖裁。穆安之是在刑部審過案當過差的,就陸老太太這口供,穆安之嗤道,「養敗家子比養傳臚容易百倍,胡言亂語。不過,叫老杜來,問問他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把個孩子交給秦僖了,不過,秦廷有好幾回都挺驚險,當時我就覺著,這秦僖當真毒辣,親兒子也舍得,如今倒是說得通了。」

杜首輔就在內閣當值,一宣即至。

杜首輔看過杜老太太的口供,不屑道,「前幾天這老婦人就一直托人要見我,我了想如今與她也沒什么關系,就沒過去。」

「以前你們真有刮葛?」看來這毒婆子也不全是謊言。

杜首輔道,「這話說來就長了。」

「沒事兒,慢慢說。」穆安之指了指邊兒上椅子,杜首輔過去坐了。

許多年前的往事,如今敘來,即便以杜首輔心腸都難免悵然。

「那是我中狀元的那一年,當時家父在刑部做個主事,官階不高,但那年柳家案發,刑部很忙碌,我父親分管了些不大要緊的瑣務。我家在帝都也有上百年,與柳家算是故交,臣少時得拜名師,多虧老國公照拂,柳家出事,我父親很想出些力,但當時這是柳家重案,沒人敢貿然出手。後來我父親在牢里見了國公爺一面,國公爺說,旁的暫可不提,但他自己孩子的事他絕不可能弄錯。當時驗血的孩子已經被送往天祈寺,我在暗中追查,其實很好查到陸家,柳家一倒,陸家得利最大。我著幾個面生的師兄弟盯著陸府,很快就查到陸家把那孩子藏到郊外一所農庄。還沒想好營救時,就有另一股人出現,兩廂為此打了起來,我於暗中趁雙方不備得手。後來沒過多久,陸家人就查到我手上,他們能李代桃僵,我自然也可以。何況當時我剛中狀元,在朝中算個熱灶,我想柳家一倒,陸家必然要後來居上,索性直接表露出投奔之意,他們自然更信我。」

「我沒料到的是,陸仲陽竟然與秦僖關系默契,當年秦僖原是老國公愛將,因在禁衛軍挑釁陸侯,被陸侯打敗,從此離開禁衛軍轉入龍虎營,默不得志的時候。倒不是我主動把另一個孩子交給秦僖的,雖是李代桃僵,我也不想白造殺孽,便說起柳家雖倒,難保還有殘部效忠,再有陛下您剛出生,誰知道您將來前途如何,養著這孩子,不比殺了強么。陸家不能養,秦僖便動了心。」

「我把這孩子交出去後,原以為太平了,不想沒過半年,睿侯就找到我。讓我把孩子交給他,睿侯委實難糊弄,當時就是我們全家綁起來也不敢與他硬杠,好在我們商議後,還是由我撫養,睿侯派了可靠的人在那孩子身邊照顧。後來睿侯出事,一晃也這些年了。」

黎尚書幾人聽的瞠目結舌,都想到如今那孩子的身份,不禁對杜首輔生出敬重之心。這些年偷養柳氏子,光這份情義,便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穆安之問,「那孩子是……」

答案幾乎脫口而出。

杜首輔點頭,坦率道,「就是舍弟。他其實只比殿下大一年,為了不令人生疑,便給他改大了兩歲。」

這就能說得通了,為何當初杜首輔要把弟弟送廟里去跟少年的穆安之相處,雖然……因故,沒有成功。

也能明白,為何穆安之一開府,杜首輔便把杜長史派到穆安之身邊。

這些年的養育教導,殫精竭慮,豈是尋常付出?

杜首輔說的輕描淡寫,但其間要付出多少心血,方能教導出這樣一位文武雙全、才德兼備的恩人之子?

柳家當年,仇家多,落井下石的多,背信棄義的多,但,也有杜家這樣有情有義的人家,方使柳家一脈隱密又艱難的傳承下來。

不使忠臣絕後。

杜首輔道,「當年,我父親悄悄告知柳公爺此事,他走的很安心。」

杜首輔天生端肅,黎尚書卻是個多愁善感的,當時眼淚就下來了。穆安之心里也不好受,想小杜一向無憂無慮,頂多有些嬌氣,這要是知道有這樣一樁身世,這心里怎么受得住啊?

黎尚書流一回眼淚,哽咽道,「細想來,小杜的確有幾分當年柳公爺的品格?」

卓御史年輕,出身寒門,不曾見過當年柳國公,不禁問,「小杜生得很像柳公爺么?」

「相貌倒是不像,但性格也有幾分像。」

卓御史心說黎尚書你這也太會拍馬了,柳國公要是有杜長史這本事,柳家也倒不了。就聽黎尚書道,「有一回在刑部,我看小杜用飯,雞湯喝了一口就說不對味兒,這肯定是童子雞燉的湯,野雞仔子的湯還要更鮮一些。柳公爺那時就這樣,一口茶他都能喝出是哪個山頭的水來。」

卓御史:原來是挑吃挑喝上相似。

黎尚書仿佛找到了無數共通點,「還有小杜穿衣裳,都一樣的官服,他那衣襟露出的里衣領子,一個褶子都沒有。還有屋里燃的香,都是上等沉水香,那沉水香多貴啊,杜大人平時從不用香,杜家教導子弟向以朴素端正著稱,當時我就想,杜大人可真疼小杜,這樣貴的香都舍得給他用。」

杜首輔聽的都想翻白眼,這倒不是他舍不舍得,他不舍,那小子也要用,他不給錢,那小子就讓鋪子里記帳,鬧得杜首輔總能收到大額帳單,簡直氣死個人。

杜首輔心說,我這恩可算報了。

可一想到以後那混賬小子就不姓杜不是自己弟弟了,盡管這是二十幾年一直期盼的事,心下卻難免生出無數惆悵。

杜首輔還要提供有著杜長史身世的證據,這倒不難,杜長史一直有睿侯派人照顧,而且,血統總有神奇延續性,杜家從未出過善戰之人,杜長史卻是對軍事一點就通,頗有乃祖之風。

穆安之私下問杜首輔,「秦廷出身?」

杜首輔道,「帝都郊外三里縣李家,家中有幾百畝肥田,那戶人家的老爺多年無子,為家業傳承,便租了個妾,只為生子。生下一子後,那老爺的正妻又有了身孕,生下來也是個兒子,前頭這孩子便不受待見。那正妻著人將孩子打發了,照顧這孩子的嬤嬤心軟,原想送到育嬰堂。也是這孩子的命吧。」

「他知道嗎?」

「我沒說過。不過,陸仲陽後來與穆祈之決裂,但他一直以為秦廷是柳家子。穆祈之待他如一。」

穆安之心說,倘是連這樣的刺都不在乎,穆祈之當真有些心胸。

秦廷逃往海外,穆安之眼下無力追捕他們,既然秦廷不是自家親戚,穆安之也就不再多想,遂與杜首輔商量著這事怎么跟小杜說。

當然,也得著重贊嘆杜首輔的大仁大義。

杜首輔都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莫再贊臣了,當年也頭疼過,可也得到無上樂趣。」向來不苟言笑的臉上亦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要說陸老太太還大言不慚說杜首輔當年升官都是陸家秦家提攜,就憑陸首輔當年年紀輕輕便能周旋陸秦兩家,私下撫養杜長史長大來說,有沒有人提攜,一樣升官。

只是,杜長史的身世仿佛白大人的火炮,砰的炸開在新伊城,把大家震的不行。李玉華等人還只是驚訝震驚,郡王妃這樣剛烈的人,硬是一上午就拉著杜長史的手哭了三場,哭的杜長史都不好意思的說,「不會是我哥弄錯了吧?這怎么可能啊?小時候我哥待我可嚴厲了,一放學就要去他衙門寫課業,文章寫不好把我罵的跟狗一樣,我進士得個傳臚他見天的黑著個臉,仿佛我犯了天大罪過一般。我要是他恩人之子,他不該對我百依百順、好得不得了么?娘娘,您別哭了,您萬一哭錯了人,多浪費感情啊。」

郡王妃一邊拭眼淚,硬是給這話氣笑,說,「一聽這混賬話就知道你肯定是阿弟的孩子,你爹就是這樣的人哪。」

郡王妃含淚細細端量杜長史,點頭,「眉眼看不出大了,可你這性子就是跟你爹活脫脫的脫了個影。」

大林小林聽說後也趕來相見,這二位更是柳家忠仆。大林說,「小爺剛生下來時眉宇眼有些大爺的影子,約摸是大了便褪去了。」

「不會搞錯吧?」杜長史始終不大相信他是柳家人。

「這怎么能錯。小爺你指揮戰事,完全就是老公爺的模樣。」大林由衷說,「眼下相貌雖看不出,可小爺嬌氣包的模樣,跟大爺一模一樣。」

杜長史氣,「我嬌氣包?我每天風里來雪里去,簡直是鐵打的漢子好不好?」

小林笑,「要不我哥怎么一見小公子就格外投緣,就是因小公子性情像國公爺呀。」他哥就天生喜歡服侍嬌氣包,專門挑吃挑穿的這種。

其實憑良心說,小公子文武雙全,雖性情肖似,但論本事遠勝國公爺當年。倘當年國公爺有小公子的本領,北疆軍何至於落入他人之手。

一時間,杜長史這里門庭若市。

陸家接掌北疆不過二十幾年,但柳家掌北疆軍長達百年光陰。可想而知這些北疆的老兵老將,當年郡王妃過來都能對穆安之有所助益,何況杜長史這正統血脈。

杜長史簡直愁死了,時時找陸侯念叨紓解心情,把陸侯煩的夠嗆,時不時有一種八哥女婿還在身邊的錯覺。

若以為杜長史身世曲折離奇,那是因為如今大家尚不知睿侯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