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二四三章(1 / 2)

玉璽記 石頭與水 4418 字 2020-05-30

第二四三章

穆宣帝著謝權接任河南巡撫之位, 河南知府則由點了唐信。謝權乃帝都謝氏族人,如今任工部尚書的謝尚書是這位新任巡撫的嫡親叔叔, 而唐信出身唐家,算起來與唐駙馬同輩。

這兩位出身大族官員的赴任, 令驚惶不安的河南官場真正的安定下來。

穆安之將剩下的賑災事宜交接, 便准備起程回帝都。

卓御史面有憂色, 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謝巡撫問,「卓大人可是有什么為難之事?」

「昨晚夢到很大的火。」

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謝巡撫道,「小時候聽家里嬤嬤說, 火是吉夢。」

卓御史道, 「第一次夢到大火, 沒多久我父親就過逝了。」

饒是謝巡撫兩榜進士出身, 也不知要如何接這話,卓御史道, 「第二次夢到, 我的好友死在獄中。」

謝巡撫:……

見謝巡撫尷尬,卓御史一笑,「謝大人別多心, 第三次是春闈前,那一次,我高中傳臚。」

謝巡撫忙道,「可見是有大事的征兆。」

「是啊。這次是隨三殿下回帝都,希望一切順遂。」卓御史眉頭輕皺。

謝巡撫剛就任的一顆心頓時就被卓御史這話提到半空。

穆安之走在前,聽到卓御史這話, 實在是忍不住,「說的什么鬼話!跟老子在一起,有什么不順遂的!要不要我家皇子妃抽個上上簽安慰你!」對玉華妹妹的手氣,穆安之是極信服的。

不想卓御史道,「也好,出城總要經過白馬寺。先時古人出行,亦要占卜以知吉凶。」

李玉華笑著同謝太太唐太太道,「我家殿下跟卓大人就仿佛上輩子的冤家,只要遇著總要斗嘴。」

謝太太唐太太也都笑起來,兩人都說,「娘娘福澤深厚,一定是順順利利的。」

「我也這樣想。」暮春的清晨有一種清爽的涼意,太陽還未出來,柳枝上帶著晨間的清露。回帝都的車駕已准備妥當,秦廷一千龍虎衛,皇子府兩百親衛,另有少林寺武僧百人,共同拱衛車畔。

李玉華笑了笑,微微頜首,「就要別過了。」

兩人躬身,「請娘娘登車。」

穆安之先扶著李玉華的手,讓她上車。而後自己方登車,謝巡撫唐知府皆是騎馬,只有兩家女眷乘車。

車隊行至洛陽城外,送官亭畔植滿柳樹,遠方農田已有點點綠意,早起的農人在辛勤耕作,黃鶯在柳枝間跳躍啾鳴。一列以洛陽將軍解奇為首的武官之畔,是一身袈裟灰袍的白馬寺大師在此等侯,身後兩個小沙彌捧著簽筒。

穆安之攜李玉華下車,白馬寺大師親自奉上簽筒,李玉華雙手接過,閉目祈願片刻,嘩嘩嘩搖動三下,簽筒中落下一支紅頭簽。

沙彌上前撿起,白馬寺大師親自呈上,李玉華接過,念出上面的詩文,「莫愁前路無知己,山水相逢是故人。」另一面的簽語是,「得此簽者,遇難呈祥。」

穆安之笑,「你這手,果然沒搖過上簽以下的簽。」

李玉華得意的晃晃自己的手,「天生福運。」

她眼睛眯了眯,「我隱隱總有一種感覺,我來這世上一定是要做番事業的。不然,我少居鄉里,焉何會嫁給我家殿下呢?上蒼做這樣的安排,必有它的用意所在。」

謝太太唐太太微微躬身,她們隨夫上任,先前已受到皇子妃的召見,給皇子妃娘娘請安。當然,憑她們各自的家勢,對皇家的了解總比尋常官宦之家要多一些。如卓御史這樣的朝中大員,更是深知三皇子這樁親事的曲折,里面充滿偶然。

但很神奇的是,三皇子這張不被看好的牌,在娶妻後簡直是步步順遂,非但逐步掌握刑部大權,甚至能任欽差巡視河南境。

此時此刻,李玉華說出這番話,即便不信神佛之人亦不禁生出一種宿命之感。

她伸出手,挽住穆安之的手。她家三哥這雙手,聽說從沒抽過好簽。很奇異的是,李玉華從沒抽過壞簽。

穆安之笑了笑,「走吧。」

謝巡撫等人送別三殿下一行,待儀駕遠去再看不到。解奇先帶麾下武將與謝巡撫告辭,唐知府道,「大人,咱們也回吧。」

謝巡撫伸手取過沙彌手中簽筒,隨手抓了一把,見上中下簽都有。將簽子遞給唐知府,謝巡撫對白馬寺大師略一點頭,「讓婦人們先回家。久聞白馬寺的名聲,一直未曾拜訪,請大師不棄,我與唐知府想去貴寺喝杯清茶。」

「是,大人請。」白馬寺大師欣然應允。

唐知府看看手里的一把簽子,沒想到謝巡撫這樣直接。

盡管春光燦爛,一行人也沒心情談論天氣。白馬寺離送官亭三五里的路程,很快便到。大師請洛陽城兩位高官在杏花亭喝茶,如今亭外杏枝上已結出小小青果。大師道,「上次殿下與娘娘駕臨白馬寺,還是杏花初開的時節。」

謝巡撫道,「我性子直接,一向有話直言,大師莫見怪。我想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些武僧相隨在殿下親衛之內。」

「下月初三是敬佛節,他們代表洛陽寺院護送我寺的空凈大師到天祈寺參加天祈寺的敬佛儀式。」大師答道。

謝巡撫的視線依然落在大師的臉上,繼續問,「不知護送空凈大師的武僧功夫如何?」

「空凈大師是佛門高僧。」大師答道,「護送空凈大師的人手,皆少林內門弟子。」

「打擾大師了。」謝巡撫起身告辭,自始至終,茶水未動分毫。

唐知府騎馬追隨在謝巡撫身畔,「大人是擔心三殿下路上的安危。」

「不得不擔心啊。」謝巡撫道,「卓御史內閣為相,他面露憂色,必有緣故。」

「是啊,卓大人的話有些怪,聽聞他有名的百無禁忌,竟會突然說起夢境。」唐知府有些不解,「倘卓大人有些顧慮,何不早提,三殿下畢竟皇子身份,譴洛陽兵馬護送三殿下到直隸境也是咱們的本分。」

唐知府剛說完這話,不可置信的看向謝巡撫——

依卓御史的品階,他都不必直言,只要今日之前他微露神色,洛陽甚至可以用別的名義讓洛陽兵馬護送三殿下出洛陽境,保證做的體面不著人眼。可卓御史竟未露分毫,而是在離別之際憂心忡忡。

他與謝巡撫都是初到洛陽城,在洛陽城尚無根基,與卓御史三殿下並無交情,那么,卓御史擔心的是什么?

他擔心三殿下的安危,卻不肯讓洛陽軍相送!

為什么?

唐知府的眼珠瞪的四下露白,都能直接掉地上砸個坑出來——

卓御史信不過洛陽兵!

這位裴相的得意弟子,當朝二品御史,內閣七位相臣之一,確定三殿下回程會有危險。

由千名龍虎衛、有兩百位親衛、百來位武僧護衛的皇子殿下,會遇到什么樣的「危險」才能稱之為「危險」?

頃刻間,唐知府汗濕衣襟,他臉色微白的看向謝巡撫,「大人?」

「絕不能讓三殿下在河南有任何意外。」謝巡撫低聲道,「所有任何一件洛陽兵要掃盪流寇的文書都要親自審查,不能有半點紕漏。」會讓有精兵護衛的皇子出意外的,不會是什么匪道流寇,只可能是另一支精兵!

為什么卓御史信不過洛陽兵?

因為在河南境,能讓護衛周密的三殿下出意外的,除了洛陽兵,不會是旁人!河南沒有第二支駐軍!

「是!」唐知府沒想到知府的椅子還沒坐熱就要面臨這樣巨大的仕途危機,如果三殿下真的在河南出事,不論他還是謝巡撫,怕得以命相抵!

唐知府心里哆嗦兩下,打起精神,「下官打發人日夜監視屯兵鎮的情況。」

謝巡撫點頭,「你明天隨我去屯兵營。」回衙門後第一件事就是令洛陽將軍過來回稟軍務,細問近期可的兵員調譴,以及洛陽兵的情況。

解奇直到天黑方回府,當時已是過了閉城的時辰,便留在城中將軍府。親衛長道,「看巡撫大人的樣子,很關心屯兵的情況。」

「這是應當的。」解奇道,「巡撫掌一省軍政,原是巡撫大人份內之事。」

「大人。屬下看巡撫大人初來時對屯兵也只是尋常,聽說今天殿下走後,巡撫大人帶著知府大人去了白馬寺,卻未多留,不過片刻就離開回程。緊跟著便有巡撫府的衙兵召大人面見巡撫大人。」親衛長面露擔憂,「而且,很奇怪。少林寺派了百來位武僧,據說是護送空凈大師去天祈寺參加天祈寺的敬佛儀式。但這百來位武僧不是尋常武僧,皆少林一等一內門弟子。」

解奇端坐椅中,手搭在扶手上,望向親衛長,「那你消息不甚靈通。三殿下已打發人回帝都,唐駙馬的幺子與直隸陳總督的侄子,今年的新科狀元陳狀元結伴離開帝都,到直隸游歷。實際上直隸將軍陪陳總督巡視直隸境,不出意外,會在與河南交壤處迎接三殿下一行。」

「將軍?」親衛長喃喃道,「那我們——」

解奇淡淡道,「聰明人總是想的太多,做諸多無用安排。三殿下身邊的聰明人太多,只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在直隸境動手,河南才是我們的地盤,才能萬無一失啊!」

*

天氣晴好。

李玉華沒有坐車,而是與穆安之一起在外騎馬,臉蛋兒都曬的紅撲撲。明天就應該到直隸境了,穆安之緊綳的心微微有些放松,眼角余光掃一眼在馬上正襟危坐的卓御史,想著會不會卓御名杞人憂天想得多了。

離開洛陽也半個月了,一路上風平浪靜,並沒有刺殺之類的事。

前面一陣馬蹄聲響起,是斥侯回來報信。

秦廷治兵嚴謹,每天都有斥侯派出,哨探前方路線。穆安之的視線轉向前方的大塊農田,大水退去,農人都在搶種瓜豆,時短易熟,待到夏日就能取來養活家小,填飽肚子。田間農人見到這樣整肅的隊伍,均停下農活遠遠望來,知必是貴人出行才有的排場,並不敢隨意靠近。草木間不知什么鳥兒一聲又一聲悠長的鳴叫,還有一只白色蝴蝶似把李玉華頭上絹花當做真花,流連不去。

李玉華說,「自咱們來了河南,河南就再沒下過雨,三哥,我看這災情過去了。」

「希望如此。」穆安之點頭。

前方地平線上遠遠出現一處城鎮,李玉華說,「我看那些農人穿的還算體面,想來就該是縣里人。哎,還是受了災啊,不然不該這么冷清的。以前在我們老家,許多村里人都會到縣里去,不管是做些小生意還是買東西啥的,驢騾牛車可多了。」

卓御史心中綳著的那根弦仿佛被人驀然撥動發出一聲震顫,他四下環顧,總覺哪里有些不對。

後面馬蹄聲再起,卓御史猛然回頭,見白肇東被親衛攔住,白肇東焦急高呼,「殿下,我有要事回稟!」

杜長史看一眼穆安之,「殿下,我過去看看。」

穆安之的視線在白肇東沾著泥水的衣角掃過,「無妨,讓他過來。」此次回帝都,許多商賈還要留在洛陽城繼續做生意,跟隨穆安之的商家並不多。白肇東卻是在跟隨之列,他與杜長史交情不錯,因是商賈,並不能隨意到穆安之近前。

白肇東策馬上前,急道,「殿下,請立刻下令止步御敵!」他手里馬鞭朝田間許多青壯一揮,「沒有婦人!沒有孩子!沒有老人!全部都是男丁,年齡三十歲以下,青壯!殿下!」

卓御史臉色大變,他總算明白自己心中那隱隱的不舒服感來自何處!是啊!田中怎么可能只有男人,正經田中勞作,男女老幼都該有!

卓御史立刻道,「保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