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孤沒有喝酒,只是痴痴看著安然的墳,悲戚苦笑。
「哥,這些年你過得好么,修道...快樂么...」
「無論快不快樂,這條路我都無法避開,唯有向前。」寧凡平靜地說道。
「我很快樂,與安然一起生活的日子,我都很快樂,快樂得讓我舍不得與她分別。我本厭惡修道,厭惡爭斗,厭惡殺人,厭惡勾心斗角,厭惡那永無止盡的修真血海...我固執地不傳安然修真服氣之術,只願讓她平淡此生,因為她同樣不喜爭斗,不喜殺戮...」
「我本是這么想的,也確實是這么做的。但當安然死去之後,我卻又迷茫了。凡人的生命真是很短暫,若當初我與安然修道,會不會可以在一起更久...但安然死前告訴我,與我相識的這一世,她已無悔...」
「凡人的一生,朝生夕死,譬如朝露,譬如白駒過隙,不過匆匆而已。」
「修士的一生,悠長卻疲憊,譬如秋蟬,譬如蠅營狗苟的蜂蝶蟲蟻,卻不是真正的快樂...」
「我曾後悔,也曾迷茫,我心痛如絞,懷念所有與安然相伴的曾經。若修道,或許能與她長相廝守...但我更加堅信,若生命重來一次,我還會與她做出同樣的選擇,再做一世凡人眷侶。」
「陪她病,陪她老,陪她平淡,陪她死...這便是我的心願...哥,我想去陪安然了,對不起。這條孤獨的修真路,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後,我的心裝不下修道,只能裝滿她的影子...」
寧孤言罷,猛然捧起酒壇,一口滿飲,生機卻在飛速流逝。
酒盡之時,寧孤愧疚看了一眼寧凡,卻轉頭溫柔看向安然的墳。
「然兒,我已見了大哥一面,心願已了,這便來尋你...你等我很久了吧...下一輩子,我還想與你相遇在茶花盛開的季節,只是我卻沒有信心,在人海中重新尋到你...」
寧孤靜靜靠著墳碑,輕輕倒下去,帶著微笑,就此逝去。
寧凡心中一痛,閉上眼,佇立許久。
他有無數手段可救活寧孤,卻沒有出手。
寧孤這一世獲得太過痛苦,既如此,寧凡便許他一段新生。
寧孤想過凡人的生活,想與安然重逢,這一切願望,寧凡都可以滿足他。
「你們誰也不會死...安然,當年我送你一根發簪,其中有一道劍念,不但有護身之效,更可截留你一縷魂魄...」
寧凡自語,隨手一拂袖,寧孤的屍身便消失,繼而在安然的墳前多了一座墳,立著一碑,上書:
幼弟寧孤之墓。
旋即,寧凡朝兩座墳分別一攝,兩道幽魂從墳中迷茫飛出,正是安然與寧孤。
「睡一會兒吧...」
寧凡輕輕在二人魂魄眉心點下一指,令二人沉睡,將二人魂魄收入袖中,一遁離開平安村,朝著越國之南疾馳。
不知穿越了多少個修真國,寧凡一路掐訣演算,最終停留在一個凡人國度的城池之外。
國名唐國,城名長安。
長安城中,有兩家仕宦人家,家中夫人皆在今日臨盆。
兩個家族世代結有姻親,宅邸只有一牆之隔,兩家夫人又在同一日臨盆。
兩家約定,若兩名即將出生的嬰孩同男同女,則結為兄弟姐妹。
若一男一女,則定下娃娃親。
今日兩名夫人同時臨盆,本是大喜之日,偏偏兩名夫人同時難產,加之兩位夫人身嬌體弱,便是城中最好的穩婆、大夫也無計可施,斷言兩位夫人命懸一線。
寧凡已算出,這兩名未出世的胎兒是一男一女。
寧凡同樣算出,若無他介入,今日兩家夫人皆會因難產而死...
他心意一訣,取出寧孤、安然的魂魄,悄然隱身,降臨兩家,將二人魂魄分別放入兩位夫人的腹中。
旋即,他親自出手,催動法力,幫兩個難產的夫人誕下孩兒。
當兩家漂亮的嬰兒同時誕下的一瞬,那些大夫、穩婆全部驚呆了。
「怎、怎么可能!竟然生下來了!」
「難道有神仙顯靈,救了兩位夫人?!」
寧凡沒有現身,只是忽而一怔。
他從寧孤、安然兩名嬰孩的身體之中,竟分別看到一條白線,延展出身體,兩條白線想要彼此連結,卻無法相連。
「這是...什么線!」
寧凡從不知道,人的體內還會有這種白線。他細細探查,從這白線之內察覺到一股非比尋常的大道之力,蘊含了浩瀚的生機!
「將他們的白線相連,生生世世不會分離。」陰陽鎖中,洛幽忽然提醒道。
「這白線有這種用途么?」
寧凡一詫,卻依言而行,將二人的白線牽住,分別在二人小指之上輕輕系住。
那白線並非肉眼可見,就算是煉虛、碎虛都未必能看到,寧凡隱隱猜測這白線非比尋常。
「有此線在,無論你與安然轉世輪回多少次,都會重逢,這樣也好,總算全了你們的心願。」
「寧孤,無論你要什么,我都會給你,因為我是你兄長,長兄如父。既然你的心願是與安然生生世世做一對凡人眷侶,我便許你這樣的生活,但你切記一點。上過床的女人,就要一生一世護住她,不可讓她受到半點傷害。既然這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便要將這條路貫徹始終,切記!」
寧凡隱著身,他的話唯有寧孤可以聽見。
寧孤明明還只是一個小嬰兒,卻不哭不鬧,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寧凡的方向咿呀咿呀地,不知再說什么。
或許,這是寧孤給寧凡的感謝和保證吧。
「下一次相見,不知會是何年何月...」
寧凡有些悵然,一步離去,飄然離開唐國。
這一日,他親自葬了寧孤,又親自許了寧孤一次心生,心中隱隱對輪回有了些許感悟。
那種感悟,是對生死的理解,而生死又包含在輪回之中。
因為有了這些感悟,他看到了那詭異白線...
「我見他二人死去,親手為他們立墳。我許他二人重生,親手送他們轉世...這感覺,很微妙...」
「但那白線,究竟是什么...」
寧凡心有觸動,一拍儲物袋,取出一卷泛黃的無字古書,是當年在鬼雀宗偶然尋得,乃是紫斗仙皇遺留之物。
這本書不是功法法術,也沒有記載任何修煉心得,卻遺留有紫斗替友人送葬的微妙心情。
無字古書因為寧凡觸摸到輪回之力的邊緣,而早已顯現出一首小詩。
「人死如燈滅,輪回吹復燃。仙死如念散,此生不復還...」
寧凡念著這首詩,走過一個個下級修真國,立在一座無名荒山之巔,心潮漸起。
他隱隱察覺,那白線之中似乎還有類似掌生御死的力量。
「那是...什么線...」他自問。
「那是生之道線。嘖嘖嘖,想不到你送弟弟轉生一世,竟能獲得生死感悟,從而看到生之道線,真是讓姐姐驚訝呢。你這番際遇若是傳出,九界之中不知有多少碎虛老怪要羨煞你。」洛幽嘖嘖稱嘆。
「生之道線?那是什么?」寧凡詫異道。
「那是人玄命仙才能看到的道線,是成仙至關重要的一步!那些散仙、散妖、散魔之所以成仙失敗,往往是因為無法領悟生之道線。成仙之路最難的一步,便是感悟生死,你能看到生之道線,對日後成仙大有幫助,現在么,倒是沒有什么用途。」洛幽解釋道。
「這樣啊...原來此物是生之道線...」
寧凡立在無名山巔,一站便是八日。
八日中,他腦海反復感悟著生死,抬起手掌,已能從掌紋中看到一縷縷潔白的生之道線。
第九日,寧凡不再感悟,朝著越國返回。
差不多要前往宋國,參與大晉的並國大會了。
「晉君,當年恩怨,而今了結...」寧凡行走在風雲之間,淡漠道。
...
宋國,臨水城,並國大會在此舉辦。
臨水城上空,無數遁光、樓船不間斷地飛至,數十萬修士聚集在臨水城中,參與並國大會。
前來臨水城的修士,大多隸屬於被晉國脅迫的十一個修真國。
此次大會之上,十一個修真國的宗門勢力必須給大晉一個答復,或者選擇歸附,或者選擇滅亡。
臨水城中心一座大殿之中,一個身穿黑色龍袍的化神修士高坐王座,正是晉君。
在晉君下方,坐著另兩名化神修士,皆是雨殿幽天殿的化神尊老。
其中一名化神初期氣息悠長,幾乎摸到了化神中期的瓶頸,一頭白發,正是雪尊者。
另一名化神似乎剛剛晉級不久,境界還未穩固,面目丑陋,身體魁梧。這丑漢名為雲烈,曾是雨殿神使,但在突破化神之後歸入幽天殿之內,成了一名尊老,受封為烈尊者。
在兩名尊老身後,還立著十余名分殿神使,皆是元嬰期修為。
那諸位神使之中,有一個瞎了雙目的元嬰後期,不似當年那么狂妄,周身散著濃濃的死氣。
他是雲狂,是曾想花錢買殷素秋一笑的人。
「呵呵,此次並國大會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以晉君化神修為,鎮壓十一國輕而易舉,十一國縱然不願歸附,也不敢不從,應該沒有不長眼的勢力敢違抗晉君命令吧?」雪尊微笑道。
「雪道友所言極是,雖說有一些小勢力還不願臣服,但只消得在這次並國大會上滅幾個勢力,殺雞儆猴一番,想必其他勢力都會乖乖歸附我大晉。對了,敢問雲烈道友,副殿主大人可會親自前來?」晉君露出期待之色,對雲烈客氣抱拳,他所說的副殿主,自然是幽天殿副殿主。
「此次大會,不僅我幽天殿副殿主會來,還有一名大人物會來。」雲烈不咸不淡道。
「哦?還有哪位大人物會至?」晉君一詫。
「武宗宗主,武穆侯!」雲烈語氣平淡,晉君卻吃了一驚。
「什么!武穆侯那種大人物竟然也會參加我大晉小小的並國大會!這真是讓本君受寵若驚!本君身份低微,不曾見過武穆侯,屆時若武穆侯駕臨,有勞雲烈道友幫本君引見一番。」
「聽說越國之內還有一些宗門公然反對歸附大晉?」雲烈不喜歡晉君趨炎附勢的表情,隨意岔開了話題。
「越國?不過是一個下級修真國罷了,有何可懼。此次大會之上,本君便先敲打敲打越國,再看看哪個國家還敢不臣服我大晉!」晉君冷笑道。
「我勸你不要小瞧越國,這只是一個善意提醒...」雲烈腦海中回憶起一名少年的身影,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若非因為加入幽天殿,接到了參加並國大會的任務,他才不願與晉君之流為伍。
他倒是更喜歡與當年那名越國少年坐而論道。
當年大晉剿妖之事,他與那少年重逢,驚訝與少年突飛猛進的實力。
如今又過了四十年,那少年不知是否返回越國,又擁有何等修為了...
若他在,或許晉君想要一統十一國,會很艱難...
「哼!越國只是下級修真國,根本不足為慮。雖說越國火雲宗內有一名元初坐鎮,鬼雀宗內有一名四轉丹師坐鎮,但憑這些便想與本君為敵,還不夠資格!雲烈道友雖是好意,卻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越國翻不起大浪,只是一只可隨時踏平的螻蟻之國!」
晉君豁然起身,朝大殿之外走去,意氣風發。
「本君乃是堂堂化神修士,化神之下...皆螻蟻!十一國之內,無人是本君一合之敵,所有之人,必須臣服!」
晉君體內散出一縷縷黑色意境的力量,一瞬間,無論是雲烈還是雪尊者齊齊大驚。
「這就是霸之意境嗎!好強的力量!化神初期之中,絕無多少人是晉君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