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詐屍(萬字大章,求月票)(1 / 2)

監正的氣息?

許七安愣了一下,來不及發問,眼前失去了楊千幻的身影。緊接著,外頭蒼涼的鳥叫聲消失。

再然後,白衣術士的背影重返船艙,他依舊背對著許七安,但低著頭,似乎在打量手心里的某種東西。

「老師給我送來了脫胎丸。」楊千幻的聲音里透著茫然和不解。

「脫胎丸?」許七安反問了一句。

「哦,你知道破繭成蝶的典故嗎?」楊千幻說。

「破繭成蝶不是典故,都特么是老掉牙的套路小故事了,跟雨後小故事一樣耳熟能詳。楊師兄您直接說正事。」許七安擺擺手,打斷楊千幻的裝逼。

楊千幻的裝逼,又尬又無趣。

「哦哦.....」楊千幻也不在意,他其實是個率性且溫和的人,沒有那些高品強者的傲氣和架子,就是喜歡裝逼了點。

「脫胎丸的主葯就是九翅金絲蝶的蛹,輔以秘方煉制成丹葯,服用它,可延年益壽,脫胎換骨。

「脫胎換骨不是虛言,服食此葯,半個時辰內會進入沉眠,如同蠶蛹結繭。體內所有生機收斂,人處於假死狀態,連元神都會寂滅。

「在這個過程中,舊身體宛如繭,孕育著新的身體。所以名為脫胎丸。不過此葯是保命靈丹,身體遭受重創,瀕臨死境時才能服用。」

不知道吃了這種丹葯,是不是意味著又是處男之身?許七安驚奇道:「這么厲害?」

「神奇歸神奇,只是實用性不高。」楊千幻搖搖頭:「能殺我的人,就不會給我服用脫胎丸的機會,高品武者戰斗向來是挫骨揚灰的。」

「那就正常服用呢?」許七安問。

「也就延年益壽而已,頂多是讓身體狀態變的更好,雖說也不錯,但相較它高昂的煉制代價,就顯得很雞肋。老師一甲子來,也就煉出一爐,三粒而已。」

許七安恍然的點頭,這丹葯使用價值不高,納悶道:「監正給你送這東西干嘛......」

說完,許七安愣住了。

楊千幻也愣住了。

兩人沉默半晌,齊聲道:

「不會是給我的吧?」

「難道是給你的?」

又是一陣沉默。

老師讓我去雲州看護許七安,現在又送來脫胎丸......但我根本用不到這東西,采薇師妹那種低品術士,等閑都用不到.....不是給許七安的,還能給誰?

恰逢許七安死而復生,正愁如何解釋緣由,偏就這時候送來脫胎丸.....

楊千幻心里念頭閃爍。

這脫胎丸明顯是為我量身定制的,正好解決眼下的煩惱.....而楊師兄根本用不到這種丹葯......可是,監正怎么知道我需要脫胎丸?

他知道我目前的處境,知道我死而復生?那么,監正多半也就知道神殊和尚的斷臂在我體內?

這一剎那,許七安腦子高速運轉,桑泊案的諸多細節飛速閃過。

教坊司里潛藏著妖族,監正視而不見。

神殊和尚的斷臂從桑泊中脫困,監正裝病袖手旁觀。

恆慧在京城大開殺戒,滅了平遠伯府,雖說身上有屏蔽氣息的法器,但能屏蔽術士一品的監正?

萬妖國余孽釋放出神殊和尚的斷臂,卻將它秘密送到我住處,讓它寄生在我身上,溫養斷臂.....這意味著京城只有我能溫養神殊和尚.....而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古怪的運氣。

換而言之,妖族知道我身上的古怪,可我這輩子除了打過一只爬行動物,一只灰狐,我特么沒和妖族有過多接觸啊。

等等!

監正知道我身上的古怪,他送了我黑金長刀,又通過隱秘的方式送我《天地一刀斬》絕學.....卧槽,細思極恐啊。

兩個猜測從心里浮起:一,監正勾結妖族。二,監正知曉妖族的謀劃,但出於某種原因選擇袖手旁觀。

許七安更偏向第一種猜測,因為如果不是監正把他體內的秘密透露給妖族,那妖族是怎么知道他的特殊?自己又沒和妖族有過親密接觸。

如果說魏淵的饋贈許七安會感激,會安心收納,那么監正的饋贈,套用某句現在很流行的話: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楊千幻屈指一彈,脫胎丸落在許七安懷里,「吃了它,你就能安心回京了。到時候有人問起,就說這是司天監贈予的丹葯,你自知生死難料,便提前服用了脫胎丸。

「隨後葯效發作,進入了脫胎換骨的狀態,形同死亡。張巡撫等人以為你戰死,其實你只是進入了沉眠。」

「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替我謝過監正。」許七安撿起橙黃剔透的脫胎丸,握在手心,沒有服食,而是把幾封信件取了出來,笑道:

「這一睡估計就睡到京城了,聰明的海王,絕對不會讓自己社會性死亡。」

頓了頓,許七安補充道:「至少不能死第二次。」

說完,氣機一震,信件碎成紛揚的紙片。

官船在雪幕中穿行,撞破一塊塊薄冰,緩緩駛向京城。

.......

巳時,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終於停了。

太子殿下披著狐裘大氅,穿行在皚皚白雪的盛景中,他俊朗挺拔,皮相極好。

雖然許七安曾經腹誹元景帝的兒子們,沒一個能打的......許大郎的參照物不是自己,是小老弟許二郎。

但其實太子是一枚大帥哥,元景帝年輕時很帥,陳貴妃又是風華絕代的美人,這才有了裱裱這樣的漂亮閨女,作為胞兄的太子,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來到陳貴妃的宮苑,太子解開狐裘,交給迎上來的宮女。

進入屋子,室內溫暖如春,沁人的幽香撲鼻而來。

陳貴妃帶著兩名宮女,笑著迎出來:「臨安怎么沒來?」

太子擺擺手,自顧自的入座,在宮女的服侍下喝酒吃菜。

「嗯.....這酒滋味不錯。」

太子詫異道。

「是皇後娘娘派人送來的百日春,滋補養生,你多喝點。」陳貴妃笑容慈祥,吩咐宮女倒酒。

母子倆邊談笑邊用膳,氣氛融洽。

因為元景帝沉迷修仙,不近女色,後宮早就是一潭死水,寂寞無聊的緊。娘娘們即使想宮斗都找不到開戰的理由。

因此太子和臨安經常來探望母妃,陪她吃飯聊天,排解寂寞。

「臨安身子不適嗎?我派去請她的人回稟說,臨安躲在房間里不見人。」陳貴妃柳眉輕蹙。

「她啊.....」太子嘆了口氣:「母妃,您覺得,臨安是不是也到出嫁的年紀了?」

陳貴妃一愣,無奈的點頭:「陛下痴迷修道,對你們幾個的婚事不管不顧。皇後娘娘做為嫡母,深居簡出,連四皇子和懷慶的事她都不上心,更遑論臨安呢。」

太子嚼著食物,點點頭:「孩兒覺得,還是盡早把臨安嫁出去吧。」

陳貴妃仔細打量太子,蹙眉道:「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沒有回答,悶頭喝酒。

他無比確認,臨安對那個銅鑼有了些許情愫,少女懷春的年紀,臨安又是那種嬌蠻任性,實則心思單純的女孩,最容易被人欺騙感情。

平時沒人敢與她親近,所以一直沒有出現端倪罷了。

一旦有一個對她胃口的男子出現,那種情愫就會滋生,會茁壯成長。

臨安最近郁郁寡歡的表現就是證據。

好在那銅鑼已經殉職,但太子也意識到,臨安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少喝點,少喝點.....」陳貴妃皺眉勸道。

心里想著事兒,擔憂著胞妹的情感問題,太子殿下不知不覺喝高了,他感覺小腹內一陣陣灼熱。

周圍眉清目秀的宮女,此刻看來也顯得誘人。

「母妃,我先回去了。」太子打了個酒嗝,起身告辭。

寒流撲面而來,室外空氣清新,吹著冷風,太子這才覺得身體舒服了許多。

他帶著侍衛返回,路上,看見一位宮女侯在路邊,瞅見太子一行人,;立刻迎了上來,施禮道:

「太子殿下,福妃請您過去一敘。」

........

韶音宮。

裱裱推開窗戶,視線里,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個院子,潔白無瑕。

她眼圈紅腫的像桃子,剛才看著狗奴才寄來的信,看著看著又哭了。

信上的措詞語句,正經中夾雜跳脫詼諧,看著信,腦海里就能浮現狗奴才的音容笑貌。

但臨安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樣的笑容,那個人死在了雲州,他會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飄過萬里之遙,安靜的,無聲的返回京城。

更讓她難過的是,以自己公主的身份,想參加他的喪禮都做不到。

寒風吹在臉上,冰冷徹骨,她伸手一摸,發現眼淚又來了。

「哭什么哭,只是死了個狗奴才啊,明明只是死了一個狗奴才.......」裱裱生氣的抹去眼淚,但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殿下,殿下....」

惶急的喊聲從外面傳來,臨安的貼身宮女,「哐」一聲撞開了房門。

她的臉被寒風凍的發青,厚厚的棉鞋沾滿了骯臟的水漬和雪沫。

臨安連忙側過身去,手忙腳亂的擦拭眼淚,但宮女隨後的一句話,讓她驚呆了。

「太子殿下入獄了。」

晴天霹靂,臨安失聲驚呼:「什么?!」

.........

御書房。

元景帝臉色陰沉的高坐龍椅,大理寺卿、魏淵、刑部尚書立在堂內,三人的身份代表著大奉最高的三法司。

魏淵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陛下,這是仵作給出的格目,請您過目。」刑部尚書把福妃的驗屍報告遞了過去。

大太監接過驗屍格目,遞交給元景帝,後者僅是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問道:

「福妃有沒有被玷污?」

「這......」刑部尚書低聲道:「仵作只是粗略檢查,不敢驚擾福妃遺體,陛下請宮中的老嬤嬤查驗吧。」

元景帝沉聲道:「那個畜生呢?」

「太子殿下已被禁在寢宮,等待陛下定奪。」

「送到大理寺去吧。」元景帝目光凌厲的掃了一眼三人,「朕要在三日之內得到結果。」

「陛下,茲事體大,三日恐怕不行。」大理寺卿道。

「朕只給你們三天。」元景帝寒著臉。

「陛下,魏公手底下人才濟濟,屢破大案,不如將此案移交給都察院吧。」刑部尚書提議。

大理寺卿覺得很贊。

「人才濟濟,尚書大人指誰?」魏淵平靜的掃過兩位大臣,又看向元景帝:「能辦事的人已經殉職在雲州了。」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相視一眼,那個屢破奇案的銅鑼折損在了雲州,前些天,兩人還暗暗叫好。

現在甩鍋的人沒了,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心里忽然有些復雜。

福妃死了,疑似遭遇太子凌辱,羞憤欲絕之下,從閣樓一躍而下,撞破護欄,摔死了。

案子的脈絡是這樣的——今日午後,太子從陳貴妃處飲酒返回,不知怎么就去了福妃宮苑。

隨後就發生了福妃衣衫不整墜樓身亡事件。

這件事不但關乎皇家顏面,太子罪名一旦坐實,那就涉及到國本之爭,背後牽扯的利益太復雜了,大理寺卿和刑部都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

元景帝皺了皺眉,他知道魏淵說的是許七安,那個死在雲州的銅鑼。平時只覺得那銅鑼礙眼,討厭。

可當有了案子,元景帝忽然發現,那銅鑼的作用其實很大。死的太可惜了。

「砰!」

元景帝拍桌怒罵,「我大奉人才濟濟,沒有一個銅鑼,難道就破不了案了?」

「陛下恕罪。」

三位大臣同時躬身。

這時,一位宦官步履匆匆的來到御書房外,沒有跨過門檻,躬身低頭。

這代表著外頭有事,元景帝這個位置是正對著門口的,他能看見宦官,但傳召與否,就憑元景帝決定。

「外頭何事?」元景帝語氣里透著壓抑的怒火。

大太監連忙招門外的宦官進來。

「回稟陛下,臨安公主求見。」宦官道。

臨安公主此時此刻來見,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太子的事。

元景帝捏了捏眉心,「讓她回去吧,朕這幾天都不會見她。」

......

宦官領命出去,來到御書房外,高高的台階之下,披著紅色狐裘大氅,臉蛋圓潤,氣質嫵媚多情的臨安,焦慮的等候著。

身邊陪著兩名貼身宮女。

「二公主,陛下不見,您還是回去吧。」宦官低聲道。

臨安咬了咬唇,倔強的不肯走。

她在御書房外等啊等,沒多久,三法司的頭號人物出來了,刑部尚書「哎呦」一聲:

「殿下,天寒地凍的,您可別倔,保重千金之軀,莫要感染了風寒。」

大理寺卿附和道:「雪化之時,最是寒冷,您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凍。你們倆傻愣著作甚,快帶殿下回去。」

臨安搖搖頭,就是不走。

兩位宮女左右為難。

魏淵裹了裹袍子,走到臨安面前,她的鼻子凍的通紅,但因為皮膚白皙,所以粉紅粉紅的,竟顯得有些可愛。

大青衣溫和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殿下。」

魏淵是極少數的,在皇家貴胄面前,敢自稱「我」的權臣。

臨安略顯呆滯的眸子動了動,「魏公請說。」

「公主與太子時常去陳貴妃處?」

「我與太子哥哥常去陪伴母妃。」臨安抽了抽鼻子。

「也有飲酒?」

「有。」

「時常喝醉?」

「不多,但太子哥哥確實貪杯了些。」

「往日里可有與福妃有來往?太子是否常去後宮別處轉悠?」

「自然是沒的。」臨安大聲說:「太子哥哥自知非嫡子,向來小心行事,怎么可能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魏淵作揖,轉身離去。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跟著走了。

寒風呼嘯,臨安打了個哆嗦,咬著唇,她肩頭瘦削,紅衣似火,襯著皚皚白雪,畫面唯美又凄涼。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身軀漸漸冰凍,雙腿失去知覺,嘴唇發青,臨安的心仿佛也被凍住了。

「你怎么還在這里?」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僵硬的扭著脖子,回頭看去,是討人厭的懷慶。

懷慶穿著漂亮的白色宮裝,綉著一朵朵艷麗的梅花,乳挺腰細,清冷的氣質與皚皚白雪完美交融。

仿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仙子。

雖然沒有銅鏡,但裱裱自己知道就像一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可憐鵪鶉。

高下立判。

「你來看我笑話嗎?」裱裱委屈的扭回頭,不讓眼淚流下來。

懷慶神色清冷,看向兩個宮女,道:「你們是怎么伺候二殿下的,來人,拖下去杖斃。」

「喏!」

懷慶身後的侍衛當即出列。

「住手!」臨安猛的回過頭來,打算阻止,但她高估了自己,雙腿凍的僵硬,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臨安大急,哭叫道:「懷慶,你敢殺我的人?」

懷慶走過來,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淡淡道:「失職的宮女,本宮就是現在殺了,父皇也不會說我一句。

「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繼續在這里站著,我懶得管你,但人我要砍了。要么滾回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裱裱在宮女的攙扶下站起身,許是在懷慶面前不服輸的心態,她抹去眼淚,推開兩個宮女,盯著懷慶:

「我不相信太子哥哥會做出這種事。」

「與我何干。」懷慶冷著臉。

裱裱噎了一下,咬著唇,踉蹌的往前走,走出幾步,頓住,沒有回身,不甘心的說:

「如果他還在,一定能還我太子哥哥清白。」

紅衣跌跌撞撞的走了。

目送臨安背影,漸行漸遠,懷慶公主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