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世情薄】(1 / 2)

釵頭鳳 世情薄 同人志 4131 字 2020-12-17

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唐府一大早便張燈結彩,只因府上小姐今日便要出

嫁了。

唐府乃是本郡名門顯貴,唐家小姐的祖父曾任大宋鴻臚少卿。小姐的婚事

亦由父母做主,新嫁的趙姓夫婿不僅是位飽讀詩書的士子,更是皇族宗室後嗣。

這番姻緣正可謂是門當戶對,也是本郡一樁轟動一時的大事。

閨房內,一名丫鬟正在服飾小姐梳洗妝扮。

「小姐,今日是妳與那趙公子大喜之日,當真……要戴這只金釵?」

即將成為新娘的唐家小姐面色卻甚為清冷,既無嫁做人婦的喜悅,亦無辭

別父母的不舍。她似乎並未聽到丫鬟的詢問,只是將那枚金釵仔細端詳良久,方

才小心翼翼的親手將其插於自己髮髻之上。

傍晚,新郎趙士程邁著微醉的腳步走入洞房。適才的婚宴上,趙士程明顯察

覺得到前來賀喜的那些賓客們別有意味的神情。皆因他今日所娶的新娘,這位

唐府的千金小姐,乃是本郡另一位世家公子陸務觀的前妻——唐琬。

不過,趙士程對此卻不以為意,他甚至覺得,此生能娶唐琬為妻,實乃上蒼

垂青。

兩年之前,趙士程曾到陸務觀府上拜會,兩人相談甚歡,陸務觀更讓他的新

婚夫人彈琴唱詞助興。那是趙士程次見到唐琬,這位二八年華的陸夫人當

下便令他心為之動,神為之奪。

唐琬自幼喜讀詩書,唐家本就是書香門第,唐琬的父母更是對這獨生愛女

寵溺備至,不僅任她讀書學文,更聘得名師大儒對她良施教導。到了唐琬及笄之

年,雖不及李清照那般名動天下,亦頗有江南才女之美名。

趙士程早聞陸夫人唐琬的才名,那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趙士程也是讀書

人,但若論起才華學問,不僅對陸務觀實難望其項背,甚至比起他夫人唐琬亦有

所不及。

當然,令趙士程難以忘懷的,除了唐琬的才華橫溢之外,更有她那清麗絕倫

的容貌……

當日從陸府辭別之後,趙士程感慨良久。路務觀夫妻二人原是青梅竹馬的

姑表兄妹,如今更有如神仙眷屬一般,詩詞相對,琴瑟和鳴,何等的恩愛纏綿,

何等的風流雅致!詩文中才堪一見的傳奇佳話,竟然就在眼前!回想著唐琬那蕙

質蘭心、儀態萬方的諸般種種,趙士程由衷的歆羨不已。人生在世,得此佳人相

伴,夫復何求?

然而誰都未曾想到,兩年之後,唐琬竟被陸家一紙休書休回家中。

此中緣由,趙士程也知曉一二。陸務觀自成婚之後,終日沉湎於與愛妻詩詞

歌賦,纏綿非惻,將那科考功名之事全不放在心上。陸府家教嚴格,老夫人對於

兒子耽於聲色忍無可忍。而唐琬體質孱弱,婚後一直未能懷孕生子,自古休妻有

「七出」之法,「無子嗣者出」正是七出之一。陸務觀縱然對愛妻鍾愛至極,奈何

老夫人百般逼迫,終究是難抗母命,只得忍痛休了唐琬。可憐一雙伉儷情深的才

子佳人,最終卻落得如此凄涼下場。

休妻之後,陸務觀即遵母之命,另娶一名王氏女子為妻。唐琬雖是名門千金,

才貌無雙,然遭前夫休棄回家,哪有士族子弟再敢提親迎娶。

當然,只有趙士程是個例外。

洞房內,新娘唐琬已在床邊端坐良久。她身著鳳冠霞帔,頭上披一襲紅綢,

遮住螓首蛾眉。趙士程一入洞房,看見新娘那矜持而又阿娜的體態,不由得已先

痴了。他呆立半晌,方才走到唐琬身前,伸手將那紅蓋頭緩緩揭開。

是了,這正是兩年前那位令他神搖目奪的女子!眼前這令得滿室生輝的容

顏,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瑤鼻嬌巧,櫻唇緊抿,所謂天生麗質、閉月羞花該當

如此這般!

只是,這張俏臉上已再無兩年前那笑靨如花的甜美,有的只是心如止水的

孑然。

陸務觀啊陸務觀,你是何等鐵石心腸,這樣一個千嬌百媚、我見猶憐的絕色

佳人,你怎忍心休棄了她!趙士程不由得慶幸自己並無他人那般拘束羈絆——他

出身皇族宗室後嗣,本無功名利祿之憂,而父母早逝,長兄承襲了郡王爵位,自

己則是自由閑散之身,是以能夠不顧世人議論,禮聘唐家小姐改嫁於他。

「琬兒……」

趙士程輕喚一聲,心下不禁怦怦而動。這正是當年陸務觀對新婚夫人的愛

稱,如今,自己竟也能以此閨名喚她。

唐琬唇角微微一動,抬眼向新嫁夫君望去,卻並未出聲回應。

僅僅是這眼波流盼之間,趙士程已然心神激盪。他俯下身去,但覺唐琬身上

那清幽素雅的體香灌入鼻中,更令他神魂顛倒。趙士程不由得雙手輕輕扶在新娘

肩頭,卻又生怕唐突了佳人,先在唐琬額頭上輕輕一吻,繼而才又吻住了她那緊

抿的櫻唇。趙士程只覺得唇端一股甘甜軟膩的觸感,他不禁雙目緊閉,在那兩瓣

櫻唇上流連許久。

趙士程吻罷新娘,睜眼看時,卻見她峨髻之上所佩金釵甚為精美,便輕輕將

其摘下。

這枚金釵本是唐琬前夫陸務觀家傳之物,當年陸唐兩家納征訂婚之時作為

信物贈與唐琬,後來唐琬雖被休出陸家,卻將這信物留了下來。

趙士程將金釵在手中把玩片刻,略嘆了口氣,將其置於妝台之上。繼而又欲

摘下新娘所配耳墜,卻不得其法。他唯恐弄痛了唐琬,一時竟躊躇無措。

唐琬抬起雙手,將自己所戴耳墜、簪花、項鏈、玉鐲等佩飾一一取下,又將

那雲髻霧鬟解開,一頭青絲披散下來,卻始終一言不發。

「琬兒,恕我唐突了……」

趙士程雙手微顫,將唐琬身上所穿霞帔脫下,繼而雙手扶住她肩膀,讓她躺

卧於喜床之上……

這一夜,趙士程恍若墜入夢中一般。這位名滿江南的才女,國色天香的佳

人,初見之時尚為他人的新婚夫人,如今卻玉體橫陳於自己的婚床之上……趙士

程心下百感交集,恍然不知是他人曾占了自己的愛妻,還是自己奪了他人的愛

妻。

唐琬嫁入趙府之後,終日悶悶不樂,對夫君趙士程也堪堪只是以禮相待,並

無半分兒女情意可言。趙士程知她囿於舊情,情傷難愈。他對唐琬一腔真心實

意,既愛慕她才華容貌,又憐惜她往日遭遇。每見唐琬郁郁寡歡,愁容不展,趙

士程便憐愛之心大起,千方百計只為哄得妻子歡心。

唐琬本就體質孱弱,嫁入趙府之後,積郁所致,更常常卧病在床。趙士程尤

怕妻子受疾病之苦,晝夜陪伴在病榻之前,每日親手為她服湯喂葯,言語舉止之

間滿是關心之情。

唐琬喜好詩詞歌賦,趙士程便投其所好,閑時也欲與妻子吟詩作對。奈何他

文采固然與陸務觀相距甚遠,比起唐琬亦有所不及。如此幾番,唐琬只得虛與委

蛇,不僅了無生趣,反倒觸景傷情起來。趙士程只好不了了之,再不敢提起此事。

趙士程畢竟也是謙謙君子,他對妻子一腔心意,百般疼愛,如此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便是冰山美人也教他融化了。唐琬本非薄情之人,自知這數年間趙士

程盡心盡意以待自己,心下終是有所感念,臉上笑容漸顯,對夫君也漸漸多了幾

分親近之意。

這一日天色晴好,夫妻二人於沉園踏青。宋時禮教漸嚴,少有大戶人家女子

拋頭露面。趙士程卻不以為然,他深知唐琬素來喜愛園林山水,只要妻子有意,

便攜她外出賞游。

唐琬今日心情極好,一路踏青賞景,與夫君言笑晏晏。時至正午,夫妻二人

於園內閣樓之中用膳。唐琬游興未盡,一邊品嘗碟中菜餚,一邊猶自興致勃勃的

俯瞰園內景色。趙士程看著妻子斜倚於闌干之側的阿娜體態,更有春風拂面,吹

起她鬢角幾縷青絲。他滿眼是唐琬那膚如凝脂、面若桃花的笑靨,只覺滿園春光

尚不及她萬分之一,心下不由得痴了。

趙士程正自痴迷,忽見唐琬臉色陡變,身子一僵,手中羅扇也掉落在地。

「琬兒,怎么了?」

唐琬猶是僵坐不語,趙士程探過身去,替她拾起羅扇,順著妻子目光望去,

只見一道熟悉的瘦長身影,沿著園中花徑向西邊廂房去了——正是唐琬的前夫陸

務觀。

唐琬方才回過神來,她與趙士程對視一眼,便低下頭去,臉上黯然失色,哪

里還有半分欣悅之意。一時間,夫妻二人都是漠然不語,正襟危坐於桌旁,只顧

低頭用膳,卻根本都是食不知味。

過了良久,唐琬忽然說道:「夫君……這許多菜餚,你我二人畢竟也吃不下。

可否許我……贈幾樣予……予他……」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幾不可聞。

「這……」趙士程只說了一個字,抬頭卻見唐琬一雙脈脈秋眸正望著自己,眼

神中滿是乞求之意。趙士程心頭一軟,擺手說道:「去罷……」

「多謝夫君!」

趙士程見唐琬雙眸之中直如流光溢彩閃過一般,搖頭嘆道:「妳我夫妻一場,

何必言謝。」

唐琬站起身來,在桌上尋了幾樣前夫平素愛吃的菜餚,裝入食盒之中。她提

起食盒,轉身正欲下樓,卻聽趙士程在身後說道:「且慢。」

唐琬立於當地,心頭惴惴不安,正不知夫君是否反悔,又聽得趙士程說道:

「妳與……與表兄多年未見,琬兒,妳盡可與他多敘舊幾時,不必急於回來。」

唐琬轉回身來,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將手中食盒置於桌上,躬身向趙士程

行了道萬福禮,繼而才重又提起食盒,走下閣樓去了。

趙士程眼看著唐琬向著西廂房去了,他在閣樓中呆坐一刻,心頭紛亂不已。

雖已許諾妻子可與前夫多敘舊些時間,但只是這一刻鍾便已令他如坐針氈。趙

士程終於也起身下樓,他本擬隨處散步,卻在恍惚之間,兜兜轉轉走到了西廂房

之前。

趙士程情知妻子與她前夫便在房內,卻見門窗緊閉,一點聲音也聞不得。他

心頭諸般滋味再難熬忍,眼見四下無人,湊近窗邊一角,伸指在窗紙上輕輕戳破

一個窟窿,偷眼向房內窺視。

只見牆邊一人長身玉立,手持一桿毛筆,來回踱步,似欲在牆壁上題字,正

是陸務觀;一張台桉之後,一個娉婷裊娜的身影正在款款研墨,自然便是唐琬。

趙士程留意到,唐琬臉上顯然已有淚痕。陸唐二人始終相顧無言,卻又處處顯得

默契至極,親密無間。

唐琬研墨已畢,雙手捧起硯台走到前夫身邊,一邊供他以筆拭墨,一邊逐句

將他新題寫於牆上的那首詞清聲讀了出來。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