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畫皮(2 / 2)

有姝 風流書呆 3258 字 2020-07-01

她尚未返家,趙知州就已收到確切消息,那兩人果真找到了,且還活著,不免心頭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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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守親自主審嫌犯,又命捕快開放官衙,令百姓旁聽。

有姝被兩名獄卒小心翼翼地請上公堂,二人見死者父母均跪在地上,臉色不禁微微發白。他們不敢把這尊煞神壓跪,便當忘了這茬,直接下去了。

太守見有姝站得筆直,舉起驚堂木狠敲一記,「趙有姝,你未得功名,緣何見了本官卻不下跪?來人啊,好好教教趙公子規矩!」

臨安府的總捕頭乃太守親信,立時越眾而出,將還在神游中的少年用力摁壓在地上。膝蓋撞擊青石磚的脆響叫人牙疼,有姝眼睛一閉,鼻頭一皺,差點飆淚。他已許久未曾如此狼狽了。

趙知州坐在太守下方旁觀,見兒子面露痛苦,自己亦感同身受。他連忙把屁-股下的坐墊抽-出來,擺放在兒子膝下,溫言軟語好一陣安慰。若非太守厲聲呵斥,他定會與兒子一塊兒跪著。

百姓們也頻頻發出噓聲,顯然對趙家人助紂為虐的行為很是看不慣。太守也不喝止,讓他們罵了一刻鍾有余,將氣氛哄抬至劍拔弩張的程度才命死者家屬呈上供詞與物證。

男女雙方的家屬湊一起得有十七八個,你嚎啕大哭,我默默流淚,還有人捶胸頓足,尋死覓活,看著十分可憐。不僅旁觀百姓濕-了眼眶,太守也面露惻然。與此同時,他們對凶手的憤恨亦達到頂點。

太守將驚堂木敲得啪啪作響,怒喝道,「趙有姝,你可認罪?」

有姝自始至終面無表情,平板道,「我不認罪。」

「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人心太狠了!」

「判流放不足以平民憤,需得判斬首!」

「他父親縱子行凶,也要革職查辦!」

百姓們紛紛叫囂,有幾名婦女將籃子里的雞蛋菜葉朝公堂砸去。兩旁捕快與座上太守看得心情大快,候在門邊的獄卒卻捂著臉側,不忍直視。別砸了,當心這煞神發威!

有姝躲開雞蛋和菜葉,徐徐道,「證據不足,我不認罪。」

太守將證據一一擺出,質問他怎樣才算證據確鑿。

「除非親眼讓我看看屍體,否則我不認罪。仵作寫的這些證詞也有可能作假。」有姝擺手。

趙知州立即挺身而出,言道,「若不能證明屍體就是孫喜鵲與方勝二人,我們拒不認罪。本官可上表朝廷,另派仵作查驗。」

「再查幾次都是一樣!來人,把屍體帶上來!」太守得了上頭示意,今兒個必要把趙家父子釘死。他略一甩袖,便有幾名捕快匆匆跑去抬屍。百姓本就愛湊熱鬧,不但沒被嚇退,反而越發圍攏過去,唯獨兩名獄卒,撒腿就跑,仿佛後面有鬼在追。

蓋著白布的屍體被帶到公堂,因天氣炎熱,已微微散發臭氣。有姝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自然也懂驗屍。他面不改色地掀開白布認真查看,問道,「有什么證據能證明他們是孫喜鵲和方勝?」二人面容均被河中亂石劃破,看不出形狀,可怖的很。

死者母親立即上前指證。孫喜鵲耳後有一朱砂痣,方勝腳底板有三角形排列的黑痣,都是極其明顯的特征。

有姝一一查看,不免冷笑。他拿起仵作的證詞,又從老爹那里要了一支毛筆,邊說邊在紙上打叉,「其一,證明二人身份的印記乃死後刺上去的,並非天生;其二,死亡時間並非八日,而是一天,屍體之所以腫-脹不堪,乃是在熱水中浸泡一天一夜的緣故;其三,年齡對不上。孫喜鵲年方十五,方勝十八,這兩具屍體卻一個十八,一個二十;其四,職業對不上。方勝是讀書人,從未勞作。這具男屍雙手雙腳布滿厚繭,乃是一名苦力。其五,死因對不上。二者均被人用軟物堵住口鼻悶死,繼而扔進河中,並非溺斃。」

話落,他將仵作證言扔在地上,百姓踮腳一看,只見滿紙都是大叉,花花綠綠一片。有人搖頭不信,卻也有人垂眸深思。

兩具屍體究竟是不是孫方二人,不但他們家人清楚明白,連太守與其下屬也都心知肚明。聽了少年這番話,已有人額冒冷汗,心中打鼓。不是說趙有姝不學無術嗎?怎么驗起屍來比資歷最老的仵作還精准?

只一眼就判斷出年齡、身份、死因以及死亡時間,高明,當真高明!太守不得不暗暗贊他一句,卻打定主意要置他於死地,拿起驚堂木欲敲,卻又聽堂下少年說道,「說來也怪,昨晚草民睡夢中得一男一女托夢,說他們死得極其冤枉,求我為他們伸冤。女的名叫苗玲,男的名叫郭大,乃嘉興人士,逃難來的臨安府,剛入城便被幾名捕快抓-住用布帛悶死,又在耳後和腳底刺了幾顆痣,扔進裝滿熱水的木桶里泡了一天一夜,及至凌晨方取出來,分別劃爛臉頰運到亂水河下游處,丟在岸邊。」

如此神異之事,百姓們已經聽呆了,都豎起耳朵踮起腳尖,迫切地等待後續。

太守眸光連閃,而站在堂下的總捕快已是汗流如瀑。趙有姝被關押在牢房里一日夜,這些事他不可能得知!況且他們做得十分隱秘。難道,難道果然是冤鬼托夢?

有姝還要再說,太守已拿起驚堂木,准備打斷他。哪料驚堂木拍在桌上竟像拍在棉花上,半點聲響都未發出。他不信邪,連連拍了幾次方露出驚駭之色,嗓音干澀地喊道,「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休要在公堂之上妖言惑眾!」

「憑什么不讓他說?這是審案,有什么內情自然都要坦露!」百姓們不肯依,紛紛聲援。這時的人,大多對鬼神之事深信不疑,並不認為少年在妖言惑眾,反倒印象大改,對他同情起來。

倘若有姝一味要求太守換一名仵作驗屍,且憑趙家的人脈,亦能確保仵作秉公判斷,但百姓還是會相信他們自己的臆測:那就是趙家只手遮天,收買了官差。這盆臟水無論如何也洗不掉。但祭出鬼神卻大為不同,沒有誰的證言比冤死者自己更有力。

在太守與百姓的吵嚷聲中,有姝徐徐道來,「總捕頭將屍體扔掉後站起身嘆道:『莫要怪我們心狠,怪只怪你們自己時運不濟。太守大人正愁找不到合適人選,偏你們撞到槍口上,回去我替你們燒些紙錢吧。』話落一行人快速離開,買通一個浪子去發現屍體,然後鬧將出來。總捕頭還與孫方兩家簽下協議,便是身高體態不對,亦要他們滿口指認屍體,完事後各家可得一百兩銀子。原來孫方二人並未死,而是得到他們授意,躲入窯嶺。他們本打算直接將這二人殺死,坐實我殺人之罪,卻無奈二人躲得十分隱蔽,一時間竟找不到,這才尋來兩個替死鬼。」

有姝頓了頓,趙知州連忙捧著茶杯上前,細心體貼地喂他一口。唇-舌滋潤了,有姝繼續道,「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那日,孫喜鵲和方勝偷情乃是設好的局,有人故意誘我去看,令他二人在與我地扭打中跳河,詐死。然後其母出面控告我,太守假作證據落實罪名,一個為訛詐錢財,一個為爭權奪勢。正所謂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你們自以為做得十全十美、天衣無縫,卻瞞不過鬼神。那些冤死的人正看著你們呢。」

他話音剛落,公堂中竟無端端刮起一陣陰風,蓋在屍體上的白布被風掀起,露出死者潰爛的面容。那面容忽然朝總捕頭的方向偏過去,本已閉上的雙眼猛然睜開,露出-血紅的,滿帶仇恨的瞳仁。總捕頭腿腳一軟,竟直接跪了下去,邊磕頭邊涕泗橫流地大喊,「不怪我,都是太守大人指使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便是要報仇,也該找他才是!」

「死,死者顯靈了!死者果真是總捕頭殺的!他自己都承認了!」某個百姓大叫起來,其余人等頓時鬧得不可開交。

太守踉蹌起身,正待逃遁,又一股陰風驟然朝他撲去,將他剛戴上沒多久的官帽吹落。

此中含義不言自明,公堂之上果然有冤魂,他們正在為自己鳴冤。不僅太守僵立當場,魂飛魄散,便是外面的百姓也都震撼的難以成言。無需任何證據,他們已經相信了少年的話。他沒殺人,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有姝這才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草民懇請大人與這名捕快當堂對質,以還草民清白,亦力證大人自己清白。」

趙知州也甩袖而起,怒道,「堂上諸事,本官定會一五一十寫入奏折呈給皇上。冤魂不散,天道不公,此事還需另派官員嚴查到底!諸位同僚,趙某請你們幫忙做個旁證,也好給死者亡魂一個交代。」

能出現在堂上的人都是太守心腹,以前自然不會搭理趙知州。但有冤魂在頭頂盤旋哭嚎,若不想惹得怨氣纏身,這請求斷然不能拒絕,且還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可。他們連忙起身拱手,滿口答應,額頭脊背早已被汗水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