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張老憤青】(2 / 2)

夢回大明春 王梓鈞 1986 字 2020-07-01

聊著聊著,張貫便說起自己的輝煌舊事:「弘治十一年,哈密叛軍扣邊。我當時只是陝西按察司僉事,卻也知整軍備武,一舉平定邊疆亂事。陛下論功賞我以彩幣,擢升我為四川按察副使。」說著他突然拍桌子,「貴州就是一幫窩囊廢,些許生苗賊寇造反,快一年了不但沒有平定,還他娘的越鬧越大!」

「張按台豪勇,」王陽明給他倒酒,感慨道,「不是人人都有你的擔當啊。」

這馬屁把張貫拍得很爽,也確實該他爽。

按察司僉事只不過正五品,而且沒有統軍權利,主要搞地方司法工作。張貫卻能以此身份在陝西練兵,還帶兵把邊亂給平了,相較而言,他真有資格說貴州軍官是一群廢物。

按照張貫的想法,只需讓他來統兵,親自訓練一兩個月,就能將貴州叛軍給掃盪干凈。

可惜,張貫一個兵都沒有,只能隔三差五找王陽明喝酒抱怨。

罵完貴州軍官,又回頭再罵劉瑾,張貫心中怨氣總算發泄出來。他跟王淵碰了一杯,又問王陽明:「伯安最近在忙些什么?」

王陽明回答說:「講學之余,正在讀《葯王菩薩化珠保命真經》。」

「伯安還潛心佛學?」張貫不由笑起來。

王陽明解釋道:「這本《葯王菩薩化珠保命真經》,應該不是來自天竺,而是中土所作偽經。」

王淵問道:「既是偽經,先生為何還讀?」

王陽明說:「這本經書,是專門講如何治療痘症的。」

痘症即天花。

雲貴屬於天花多發地區,而這本經書也很稀奇。假托葯王菩薩之名,將中醫理論糅合佛教思想,專門寫成一本治療天花的佛經。

王陽明在龍崗山教書的時候,經常到附近四處轉悠,結果在一座廢廟發現《葯王菩薩化珠保命真經》,以及前人所留的一篇敘文。

從敘文中可以得知,某年某月,貴陽爆發天花之疫。苗人束手無策,每有孩童犯病,便將孩童拋棄荒野,數日之後不死才抱回家中。一個游僧來到苗地,居住在廢廟當中,只要人們去廟中祭拜,就不會再染上天花。

瘟疫結束,游僧消失無蹤,當地百姓將其視為葯王菩薩降世,還因此翻修了那座廢廟。此後百姓患病,只要前往廟中祭拜,便能無葯而愈,非常靈驗。

聽到王陽明的敘述,王淵驚訝道:「這本佛經,記載了治療痘症的方法?」

王陽明搖頭:「佛經中說,孩童得了痘症,其家人應該焚香沐浴,不殺不淫,早晚拜佛,便可治愈。但我覺得,這些都是穿鑿附會之言,真正治療痘症的法子,應該是敘文中隨筆一提的痘種。我研究多日,也不知何為痘種,難道痘症之葯還能種出來?此法不見經傳,上古未有之,所以我覺得很稀奇。」

這番話把王淵給驚到了,敘文當中的天花爆發時間,應該發生在明朝初年,當時居然就有和尚知道種痘療法。

至於什么天花患者的家屬,應該焚香沐浴、早晚禮佛,前者是在強調個人衛生,後者是和尚借機傳播佛教信仰。

王淵受到這一提醒,突然就想去研究怎么種痘,將來遇到天花疫情也好有備無患。

歷史上,關於種痘的詳細記錄在明代隆慶年間。但種的是人痘,並非牛痘,由於失敗率頗高,人們以為只有親屬之間相互種痘才有效果——有個家族的種痘成活率超高,旁人以為這家人的痘種很好,於是還費盡心機跑去偷痘種。

王淵提醒道:「或許是以毒攻毒呢。將已愈之人的痘瘡膿水,種到健康之人身上。」

張貫責備道:「不得胡說,此法只能讓健康之人也染病!」

王淵繼續解釋:「我聽寨中父老所言,每有痘疫爆發,牲畜患病而不死。是否可以證實,牲畜之痘症,較人之痘症為輕。若把牛痘種在人身上,主動染上更輕的痘症,是否就不再害怕染痘了呢?畢竟,得過痘症之人,這輩子都不會再得。」

王陽明眼睛一亮:「此法或許可行!」

張貫也覺得有道理,說道:「若我今後為官,遇到轄地發生痘疫。就給那些死囚種牛痘,或可驗而證之,亦能造福一方百姓。」

汗,死囚就不是人嗎?居然拿來做人體實驗。

張貫老爺子聊完天花防疫工作,突然之間又扯到劉瑾,喝著酒拍桌子大罵閹黨該死。

喝得多了,張貫又用手指蘸酒,在桌上畫貴州簡易地圖,給王陽明和王淵分析此時戰局:「當務之急,是該調集播州兵馬,與貴州官軍南北夾擊息烽,打通播州的入黔官道。如此一來,湖廣只需調兵五千,堵住叛軍東躥要道,便能東西夾擊,一舉而破之!朝中舊友給我寫信,說兵部此刻盡為劉瑾黨羽,貴州軍情全都被壓下,皇上根本不知道貴州發生了叛亂!」

「唉,閹黨禍國。」王陽明也只能嘆息。

王淵雖然屬於歷史白痴,但也知道朱厚照喜歡打仗,而且對待外敵內寇從不手軟。貴州戰事拖了將近一年,兵部都還沒調集大軍平亂,想必朱厚照是真的不知情。

而兵部又被劉瑾把持,多半就是劉公公蒙蔽聖聽了,安貴榮肯定暗中撒了不少銀子。

張老爺子喝得一塌糊塗,把劉瑾的十八輩兒祖宗都罵個趕緊。又拍著王淵的肩膀,叮囑他好生讀書,這才被隨從扶著歪歪倒倒離開。

到了晚上,貴州按察副使陸健,也來找王陽明聊天,王淵主動跑去添酒作陪。

王大爺是真的能混,才來文明書院兩個月,便跟貴州文武官員以及土司成了好朋友。歷史上,明年的大年初一,按察副使陸健甚至親自陪同王陽明游覽貴陽名勝。

王淵則趁機搭順風車,也跟貴州官員漸漸混熟,大家都將他視為子侄輩——神童之名還是有用的,文官在地方任職,特別喜歡提攜神童。

這一屆的貴州官員,多少都跟劉瑾有仇。要么是被貶謫過來的,要么是明升暗降排擠來的,等到劉瑾倒台,這些官員鐵定能夠升遷。

比如張貫老爺子,再過幾年就是遼東巡撫,手握遼東地區的軍政大權。

(ps:關於天花佛經,並非胡亂編造。王陽明後來還把此經刊印出來,親自作序,序言中就提到種痘:「惟??痘之種,不見經傳,上古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