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官兵無法做主,只得通報主官。
寧波知府翟唐快馬奔至,此人上得城樓,怒火中燒,呵斥道:「便是有王命旗牌,也不得進城肆擾百姓。寧波城內如有捅倭奸細,本官自會帶人捕之,你等速去!」
袁達笑問:「寧波楊氏通倭,你敢抓人嗎?」
翟唐大怒:「寧波楊氏,一門六進士,一家三尚書,又怎會做通倭之事?休得胡言!」
翟唐也是個狠人,他連太監都敢懟。
市舶司朝貢,往往伴隨害民之舉。
比如寧波市舶司,日本按制可攜帶三船貢品,這三船貨物由提督太監征發役夫搬運。老百姓不但沒有工錢,還得自帶糧食,把就地販賣剩下的貨物,運到杭州去裝船北上。每年都有寧波百姓,因為運送貢品而家破人亡。
歷史上,再過大半年,提督寧波市舶司太監崔瑤,就會接著運輸貢品而殘害百姓。
知府翟唐不但出手阻止,還把提督太監的心腹王臣活活打死,然後因此被正德下了詔獄。
這位老兄骨頭硬得很,可不怕什么浙江總督,便是皇帝來了他都不會開城門。
張璁從客棧走到城門內側,朝著城樓上的翟唐喊:「翟太守,浙江總督府佐吏、溫州舉人張璁求見!」
翟唐轉身一瞧,沒好氣道:「讓他上來。」
張璁慢悠悠走上城樓,說道:「翟太守無非是怕官兵擾民,我即刻令城外士卒舍棄火銃,不帶兵器進城捉拿通倭奸細可否?」
翟唐說:「浙江又無戰事,哪有士卒進城之理?」
張璁笑道:「翟太守,城外士卒既然放下兵器,可視為總督府的差員。你難道也跟倭寇有勾結,所以才阻止總督差員進城?」
翟唐想了想,說道:「好,只要放下火銃,不帶兵器,我就允許他們進城!」
翟唐也有些看楊氏不太順眼,同時又對王淵心存芥蒂。他把這些士卒放進城,讓王淵與楊氏狗咬狗,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可以上疏參一本。
五百士卒果然放下兵器,只留十人在船上看守火銃,其余全部扛著鐵錘、鐵釺等東西下船。
「不是說放下兵器嗎?」翟唐質問。
張璁說道:「鐵錘、鐵釺並非兵器。」
翟唐言語一滯,居然不知該如何反駁。只得放這些士卒入城,然後親自一路跟隨,看王淵究竟想干啥。
沿街百姓紛紛避讓,見數百士卒並不擾民,於是膽子愈發大起來,竟有許多人跟著去看熱鬧。
在袁達的帶領下,數百士卒直奔楊氏主宗。
日湖東,采蓮橋。
足足五道進士牌坊,其中兩道還是尚書坊!
過了牌坊,是一座占地上百畝的宅院,正門牌匾刻著四個大字:大冢宰第!
冢宰,六卿之首,又稱太宰,明代特指吏部尚書。
楊家顯然早就接到消息,楊氏族長楊美盛是個中年人,指著袁達喝問:「此乃大冢宰第,爾等安敢胡來?」
袁達說:「有人告發寧波楊氏通倭,快快讓開!」
楊美盛氣得胡子亂抖:「胡說八道!便是浙江總督,沒有陛下之令,沒有刑部文書,也不得擅闖大冢宰第!」
「闖了又如何?你還敢對抗朝廷官軍不成!」袁達毫不示弱。
突然,葛衣芒鞋的楊守隨,拄著竹杖而來,朗聲道:「讓他們進去搜。」
「叔父……」楊美盛不願答應。
楊守隨喝道:「讓他們進去!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找出幾個奸細來。」
袁達帶著數百士卒蜂擁而入,行不多時,便指著府內建築說:「好啊,重檐重栱,楊家這是要造反,把這房子給我拆了!」
楊守隨本來胸有成竹,聽聞此言,也是眼前一黑,幾欲當場昏倒。
楊氏家宅建築,逾制了……
問題是,但凡有點權勢和錢財的官民,特別是在南方富庶地區,誰家修房子不逾制的?
袁達繼續溜達,突然抬手一指:「居然還有繪藻井,把這房子也給我拆了!」
藻井可以隨便建,但不能雕繪,這是朱元璋規定的。
不多時,袁達又指著廊房:「此處有五色文飾,都給老子拆掉!」
楊氏族人氣得跳腳,再這樣拆下去,還不得把楊家給拆完啊?可偏偏確實逾制了,王淵沒有直接抓人,已經算給他們留面子。
比如繪藻井那玩意兒,只有皇帝和親王能建,你楊家建繪藻井是想干嘛?
一路跟來的知府翟唐,見此情形哭笑不得。難怪那數百軍士,隨手帶著鐵錘、鐵釺進城,原來一早就打定主意玩強拆。
「張朋友,借一步說話。」楊守隨終於看不下去了。
再不出言制止,拆完主宗的大冢宰第,就該拆他自己的尚書第了。老先生一大把年紀,可不想晚上睡覺餐風露宿。
這個總督真不是東西,連拆人房屋都干得出來,指不定今後還會做出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