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捂著痛處:「我就隨口說說,又不當真。」
高杭氣得夠嗆,坐回去說:「把姓凌的帶來。」
張祿嘀咕說:「那姓凌的殺掉算了,留著也沒用,殺了還能省一份口糧。」
剛剛坐下的高杭,氣得又站起來,抄起茶杯砸出:「從三品文官,你說殺就殺?真殺了他,咱們就死透了!」
凌相不僅是山東按察副使兼遼東苑馬寺卿,還兼著遼東行太仆寺卿,論官職也就比王淵低一級。
遼東行太仆寺卿和苑馬寺卿,剛開始本來是分開的。由於馬政嚴重馳廢,宣宗想要廢棄遼東行太仆寺,遭到兵部尚書王驥的強烈反對。最後雖然沒有真正裁撤,卻大量精簡機構,且兩卿慢慢變為一人兼任。
不多時,凌相被帶過來,這回是穿衣服的。折辱折辱就行了,總不能一直光著身子,萬一凍死了可怎么辦?
凌相昂首挺胸而來,冷笑道:「王二郎已經殺到城下了吧?何必死撐著,快快投降為上。」
高杭嚇唬道:「城內軍心不穩,我想殺了你凝聚軍心。你還有什么遺言?」
凌相雖然被嚇得背心冒汗,但還在死撐:「吾為從三品大員,你若殺了,便再無回頭之日。你是想等著蔡裕出招吧?我一旦被殺,就算蔡裕能夠成功,你們這些人也必死無疑!」
「哈哈哈哈哈!」
被看穿心思的高杭,突然放低架子,笑著去拉凌相的手:「凌大人,之前多有得罪,我跟你陪個不是。」
凌相板著臉說:「你若真心道歉,便把我放出城去。」
「這不行,」高杭連連搖頭,「凌大人,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凌相也不想死,冷笑道:「你說。」
高杭說道:「我若死,死前也要拉個墊背的,到時候就把凌大人一刀砍了。所以呢,我有活路,凌大人才有活路。凌大人,你學問淵博,幫咱指條明路如何?」
凌相說道:「明路就是立即開城投降!」
「放屁!」
凌相勃然大怒:「你這混賬,老子誠心求教,你卻讓老子去死。正德四年之事,老子又不是不知道!」
正德四年,遼東曾發生過一次兵變。朝廷撥銀子招撫,叛亂很快平息,但卻秋後算賬,把領導兵變的頭子們全殺了。
這事兒是劉瑾引發的,他派太監清查遼東屯田,說是要把屯田發還給軍戶。確實發還了一些,但太監貪污得更多,把軍官和軍戶全都給逼急了。
安化王叛亂,也是劉瑾引發的,原因跟遼東兵變一模一樣。
劉瑾在全國都這么搞,派出太監四處清丈土地。說是要分田與民,暗中卻搜刮無數,逼得正德初年到處都在造反。
此時此刻,遼東鎮守太監的彈劾奏章,已經發到司禮監了,並且還轉給內閣,讓朝中大臣都知道。彈劾罪名,便是王淵在學劉瑾,利用清丈牧場為借口,殘害復州軍戶,並將牧場和良田占為己有,逼得數萬百姓揭竿造反——從頭到尾不提兵變。
科道言官憤青多,都是些沒遭受過社會毒打的年輕人。他們得到這個消息,也不管是真是假,頓時有無數言官跟風彈劾。
科道言官和太監同時鬧起來,再加上遼東釀出「民亂」,若換成其他文官做督撫,早就被召回京城問罪了。
而蔡裕和高杭,打的也是這般主意,想把事情搞大逼走王淵。
但一向不理朝政的朱厚照,卻提前給司禮監打招呼:「但凡有關於王二郎的奏章,全部留中不發。」
君臣二人,早在王淵討差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足夠默契。
王淵當時說:「陛下若欲收復朵顏三衛,便要在遼東養馬。若欲在遼東養馬,就得恢復牧場。若欲恢復牧場,就肯定有兵變或民變。」
朱厚照笑道:「兵變殺兵,民變殺民,二郎放手去做,朕只想要戰馬!」
此時此刻,聽得高杭的說法,凌相譏笑道:「你知朝廷要秋後算賬,還敢聚兵造反?」
高杭說:「只要王淵離開遼東,我自然能保不死。」
「現在還這么想?」凌相反問。
高杭默然不語,他發現自己被坑了,這個王總督好像逼不走。
凌相幸災樂禍,開始出餿主意:「這造反跟打牌一樣,你得有底牌才能賭下去。必然逼不走王二郎,那就要弄本錢跟他談判。」
「怎么弄本錢?」高杭問道。
凌相說:「把你的人都拉出去,跟王二郎堂堂正正打一仗。他就那點兵,勝得敗不得。只要你打贏了,他手里的兵還能剩幾個?到時候就是他求你,而不是你去求他。他要幫皇帝督理馬政,第一要務是養馬,不是找你的麻煩。你急,他也急。出城去打,打贏了他就有求必應。」
高杭氣得不輕:「老子若敢出城打仗,還用問你這個混蛋?」
凌相譏諷道:「城中一萬多人,都不敢跟城外千把個打仗,那你還造個屁反,趁早抹脖子算了。」
「老子不是造反!」高杭腦子好亂。
「這話你自己信嗎?」凌相反問。
高杭說:「我信,朝廷不信。」
「都一樣,」凌相笑道,「除了出城打仗,你還有什么選擇?等著蔡裕來救你?永寧監城發生兵變,他作為本衛指揮使,必須調兵前來鎮壓。他的緩兵之計能拖多久?王二郎若一直不離開遼東,蔡裕遲早要親自來收拾你,你就別想著他給你擦屁股了!」
被凌相一通分析,高杭直接癱坐在太師椅上。他除了出城打仗之外,好像確實沒有別的選擇了。
就算蔡裕還能一直拖,城內的糧食卻不夠用,城內的軍心比糧食更不夠用。估計糧食還沒吃完,城內軍民就要鬧著離開,到時候多半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來。
左思右想,高杭咬牙道:「那就打。拉出去打一仗,老子就還不信了,他王二郎真有三頭六臂!」
凌相一臉奸笑:「將軍豪氣干雲,本官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