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達看著那杯毒酒,卻笑了:「不是給我體面,而是怕拖下去生變吧?如果是斬刑,就得在秋後,半年時間,有太大的變數了。」
樓晏笑而不語。
其實今天這個刑,是私刑。
聖旨上寫的是斬立決。
這種小手段,大家都明白的。
蕭達端起那杯毒酒,手有點抖。
他問:「你答應我的事,不會變卦吧?」
樓晏道:「罪不及家人,陛下親口所說。」
蕭達點點頭,一口悶了。
毒發沒有那么快,樓晏就陪他閑聊。
「我年輕的時候,家里窮得很,經常吃不上飯。飢一頓飽一頓長到十歲上,實在受不了餓,就跑城里去了。剛開始在碼頭上做苦工,搬一件貨一文錢,勉強混了個飽肚。碼頭上常有流氓地痞,老有打架的事。嘿!我在打架上,那是真有天賦,漸漸有了幾個兄弟。」
「十七歲,娶不起親,兄弟幾個一咬牙,投軍去了。剛開始那真叫苦,你這種公子哥沒法想像的苦,不過好在立功有賞銀,我們就搏了命去爭功。打的仗越來越多,我那幾個兄弟,一個個漸漸沒了……」
「後來娶了妻,我那婆娘你也知道,就是商戶人家照著瘦馬養的。長得漂亮,能彈琴跳舞,會伺候人,就是沒見識。我那時候不懂,人家送老婆上門,高高興興娶了。後來懂了,可看她對我一心一意,又給我生了兒子,也不忍心休了,就這么湊和過吧。」
「兒子出生的時候,我高興極了。那會兒我就發誓,決不讓他過我這樣的苦日子。然後我一門心思求富貴去了,就這么投到了康王府。這十幾年,從沒想過對不對,好不好,沒人教過我那些道理,認字都是當了將官才開始學的。」
「現在我要死了,就一個兒子,還變得痴痴呆呆的,想想還是沒有積陰德吧?」
樓晏淡淡道:「人各有命,既有是非,就有因果。」
蕭達笑:「聽聽,這種文縐縐的話,我就說不來。」
腹部絞痛起來,他額上漸漸冒出冷汗,但仍然想說話:「你是不是想整倒康王府啊?」
樓晏看著他,沒說話。
蕭達仍然想問:「為什么呢?陛下能給你的,世子也能給你啊!」
樓晏搖了搖頭:「不,他們都給不了我。」
蕭達看著他的眼睛,好像有一點點懂了,又好像不懂。
「為了……先帝,還是先太子?」
「是無涯海閣。」樓晏說,「升官發財封妻蔭子是你的夢,而無涯海閣就是我的夢。」
蕭達慢慢地笑起來,在笑的同時,有血從他嘴角溢出。
「真好啊!」他說,「希望……」
後面的話,他已經說不出來了,血從嘴里涌出來,他的身軀慢慢倒了下去,抽搐了一會兒,終於不動了。
獄卒上前,試了鼻息與心跳,稟報:「犯人死了。」
樓晏點點頭,他說:「讓蕭家人來收屍吧。」
「是。」
他出了天牢。
太陽正烈,灑下溫暖的光芒。
樓晏理了理袖子,伸出自己的手。
這雙手還是那樣光潔干凈,仿佛從來沒沾過半點血腥。
第一個。
他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