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韻 (十三)風流相如思竊玉,顛狂韓壽試偷香【注1】(1 / 2)

林氏聞聽,故作鎮定道,「止得一把扇兒。」

遂將那紈扇遞與她瞧。月桂眼尖,瞧她左掌縮於身側袖中,心知有些蹊蹺,卻不說破,只誇那扇兒精致。林氏道,「你若喜歡,拿去用了便是。」

丫鬟掩口而笑道,「人家一往情深,巴巴地獻了信物來,若見你頃刻便送了與我,不知如何傷心哩!」

林氏滿面緋紅,輕叱道,「莫胡言亂語!」

心中卻隱隱有幾分得意。

二人說說笑笑,片刻忽聞院外扣門之聲,月桂道,「我去瞧瞧。」

啟了門戶,卻是清茗。二人打個照面,記起方才一番旖旎,面上掩不住俱有些羞意。月桂又憶起於譚生處一番驚嚇,轉有幾分遷怒於他,咬了唇不發一言。清茗見她杏眼含嗔,只道她心生悔意,心下更慌,半晌方囁嚅道,「我家公子作了幾幅新畫……請夫人與姐姐……移玉趾前去小坐片刻,多加指點。」

月桂嗯了一聲,淡淡道,「我去同夫人稟告,你且等我回音。」

轉身行入內堂,報與林氏知曉。林氏聞聽,心中隱隱自知有些不妥,只是這幾日著實悶得緊,又兼方受了譚生一番心意,實不忍斷然拒之。正自躊躇難決,卻聽丫鬟道,「夫人左右無事,不若去瞧瞧那人弄甚幺玄虛,我亦有幾分好奇哩!」

林氏聽了,心頭一松,點頭允了,暗道,「是桂兒要去,卻不是我不知羞恥。」

畫童得了准信,一道煙走去報與譚生知曉,譚生自是大喜,忙令童子將房中拾掇干凈,又自換了一條簇新天青袍衫,翹首只盼芳駕。孰料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時辰,譚生手中握了一冊《會真記》【注2】,雙目定定,半日不曾翻得一頁。

一忽兒想佳人是否改了心意不來,不免憂心忡忡,一忽兒又想她來了,問道,「先生看甚幺書?」

自己便將這才子佳人的故事說與她聽,所謂詩有六義,這「比」一項,自是大關緊要。

正候得焦急,忽聽戶外童子發一聲喊,奔入房中道,「來了!」

不免心中一松,沉聲叱道,「何需大驚小怪!」

面上卻已難掩喜色。三步並作兩步,搶出來迎,但見小婢扶了婦人穿花繞柳,裊娜行來。定睛看玉人麻衣如雪,原如蜉蝣之羽【注3】,然教那如瓷如玉的肌膚一襯,反顯出些黃晦來,心中不免暗贊了一聲。

行至近前,婦人盈盈一拜,口中喚了一聲,「叔叔」但見佳人美目低垂,睫毛微翕,粉頸宛然,身姿嬌弱,舉手投足之間,便有一段難言風流,又有幽香片片,恍如柳絮春風,散入鼻中。

譚生瞧來,竟失神片刻,嘆道,「嫂嫂真畫中人也!」

方躬身還禮。林氏聽他誇贊,心中怦怦亂跳,唯恐他於人前作不妥之語,忙轉了話題道,「聞聽叔叔作得新畫,可否與我一觀?」

譚生一聽,正中下懷,引了主仆二人入房中來。

月桂見他情狀,心想,「此人痴念已深,我既為其臂助,他自不會於我為難。」

驚懼之心遂去,轉有幾分有趣,要瞧他如何行事。

待二人坐定,又有畫童奉了香茶,譚生便將近日所作一一取來,展開與林氏瞧。林氏眼尖,見案上原有一冊《會真記》此書她亦曾一閱,方要問起,心中忽然一動,生生將話兒忍住不提。譚生不知她心中所想,卻亦不敢太著痕跡,遂將那書冊與案上雜物一並撤下,不曾言及。

譚生所繪,兼有山水、花鳥、人物,又作於宣紙、絹帛、扇面、瓷碟諸物之上,月桂瞧得有趣,笑道,「先生作畫之時,若是畫於紙上便罷,若是作於那矜貴之物上,想來必是小心之極,不然一筆之誤,不免糟蹋好端端一件家什!」

譚生笑道,「那是自然,不過小生所遇矜貴之具,當以美人面為最,別樣均比不得。」

月桂聽了,圓睜二目道,「人面亦可作畫幺?」

林氏聽了,亦頗驚訝,美目流盼,盯著譚生瞧他如何作答。

譚生見美人注目,精神一振,笑道,「那是自然,豈不聞『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乎【注4】?又聞『人面桃花』,試想粉面嬌靨之上,繪以夭夭之桃,豈非相得益彰,教人不愛也難。較之珠翠寶玉,非止雅俗判然,且亦生死迥別【注5】。只是這顏料頗多講究,不能用尋常朱鉛。」

月桂哦了一聲,追問道,「又有甚幺講究了?」

譚生道,「平日所用顏料,如朱砂、石青、鉛粉之屬,均采自礦中,施於肌膚之上,輕則生疹,重則有毒。面為一身之主,這佳人之面,何等要緊,怎可如此糟蹋。是以但凡繪於人身之色,必用草木之汁,朱則用紫梗、茜草,青則用蓼藍,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但又有一項,亦非草木之屬便可輕用,如藤黃便有毒。是以不知百草,不得擅制。」

他於此道熟稔,說來如數家珍,更將所備常用顏料取出,供二人觀賞。

月桂見了許多瓶罐,大覺新奇有趣,又聽譚生細細講來,咋舌道,「這其中便有這許多規矩!」

又問,「先生從前所繪,是何人之面?」

譚生道,「多是富商大賈之妻妾,算來亦有十數人。」

月桂旋笑道,「先生既如此精通此道,可於我面上一試幺?只是沒得潤筆相謝。」

林氏聽了,唯恐不妥,方要喝止,卻見譚生微微一笑,道,「敢不從命。」

遂取了一支新筆浸開,使月桂坐了,當下便畫將起來。

月桂滿心好奇,螓首微側,美睫一翕一張,忽覺一條軟滑之物游過面頰,不由咯咯直笑,道,「恁般癢!」

譚生亦笑,道,「你卻莫動,不然作不成桃花,只得改畫一只烏龜。」

月桂聽了,又驚又笑,忍得大是辛苦。林氏瞧來,亦是莞爾。

畫到細微處,譚生距丫鬟咫尺之遙,時以指輕扶她面龐,月桂又覺他氣息深沉,間或拂於耳後頸側,心中一動,不由自主,閉了明眸。林氏瞧來,心中不知怎地,竟有幾分酸意。

約莫二刻光景,譚生綴筆道,「成了」早有清茗於一旁遞來銅鏡,月桂側臉瞧來,自覺花意襲人,平添嬌艷,轉身笑問林氏道,「夫人,好看幺?」

林氏見她容光煥發,心下羨慕,口中著實贊了一番。清茗亦瞧得歡喜,只是不敢言語。

月桂見她目中生羨,笑道,「夫人,不若你也畫一筆,有趣得緊哩!」

林氏數番推脫,終受不得她攛掇,又見譚生含笑不語,然身形卓立,俊雅不凡,心中一熱,竟是肯了。只是心中畢竟存了顧忌,道,「面上清洗不便,先生繪於妾身掌背便是,且易觀瞻。」——看官若問,她何以不言別處,單只要掌背?緣來婦人心細,面上遮掩不便,恐吃下人瞧見,惹人言語。又兼愛美,林氏這一雙柔荑蔥指纖纖,指尖腕薄,嬌若無骨,實是千中無一,尚不表於床笫之中,撫簫之際,綿軟滑膩,撩撥靈動,妙趣無窮,不可盡言。她自知手形極美,方自薦於人前,雖作無心之態,實乃熟慮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