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盤玫瑰上的對話】(完)(1 / 2)

s:"告訴我,你是誰?"

m:"我沒有值得記住的名字。並非是我不值得被命名,而是你的任何命名法,都不能描述我的任何特性。可我不願為難你,我可以叫mistral。"

s:"那么我稱你為mistral。你與我有何關系?"

m:"我即是你。你也是我。"

s:"荒謬,我是sirocco。我不可能既燥熱又濕冷,既源自東南又誕自西北,這不合邏輯。"

m:"超出你認知的一切,都是不合邏輯的。"

s:"這是詭辯。神秘主義者的常用話術。"

m:"受制於時間與空間,你無法跳出自己的軀體接受信息。你的邏輯必然來自你生活的環境,是外在合力的自然結果。"

s:"即便如此,東南風不可能是西北風。"

m:"你將每一個氣流微元都視為獨立的個體,可實際上大氣卻是一體的,微元才來自你的想像。拋棄想像,我即是你。"

s:"這並非想像,而是公認的真理。很明顯,我是男性而你是女性,我們不可能是一體的。"

m:"真理只在你的世界之外有效,而我在你的世界之內,這里是由直覺支配的領域。直覺會告訴你,我存在,我與你一體。"

s:"但這違背了常識。你的存在被科學所否定。"

m:"別再逗我笑了,雖然你自認為是個幽默的男人,可作為女人,作為最熟悉你的女人,我很討厭這一點。你知道你真正想說的是什么,不要違抗自己的直覺。告訴我,你想說的是"

s:"所謂的科學並不可靠。人類觀測世界的手段太少了,感覺器官的量程精度解析度都低劣地令人失望,在此條件下得出的模型,不可能准確地描述世界,所以常識常識是自欺欺人。"

m:"扔掉你那些不可愛的常識,引入一些神秘主義的元素,我就可以被接受了——你我一體不被科學承認,卻可以是巫術作用的結果,不是么?"

s:"科學是被保留的巫術,盡可能地剔除了無效的成分,在不斷的去儀式化中越來越強效,越來越能直觀地解釋因果。漫長的科學史,無非就是不斷實驗和淘汰巫術的過程。"

m:"可是被去除的部分,又去了哪里?"

s:"被證明無效的巫術,迅速浪漫化,變成了文化碎片。咒語失去了權威,變成了詩人和歌者可以任意褻玩的原質;儀式面具失去了權威,變成了舞會和性虐俱樂部的道具;葯劑失去了權威,變成了流行飲料和嗯,某些野醫的推銷品。總而言之,一切從祭祀中失敗的東西,都成了文化。"

m:"祭祀不是巫術,你這樣是要向神明謝罪的。"

s:"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無神論者?"

m:"省省吧,無神論者才不會和我對話呢。"

s:"巫術是先民祭祀的載體,這一點無可辯駁。"

m:"祭祀先民的靈糧,是為了與神溝通,祈求現世之外的許諾。巫術則是先民的工具,是為了對付神之外的各種不友善的存在,通過征服與改造自然,實現自己在現世的欲望。"

s:"你的神把你拋棄在這不友善的世界,不但需要你自備靈糧,還得需要你用巫術來保證生活質量,我覺得不祭祀祂也罷。"

m:"你的自毀傾向很明顯,不僅僅是你的語言。"

s:"可除了語言,我還有什么呢?你也不過是一串又一串語言的載體罷了。我們根本沒有形象,沒有承載我們的物質——對了,我們至少還有名字。"

m:"沒錯,sirocco是燥熱的風,會帶來疾病的。"

s:"我是流動的火獄,是行走的瘟疫,是天際的死兆。可我也是病菌的仁君,是食腐動物的救世主,是這被巫術持續破壞的世界的守護者。我的仁慈隱匿在暴虐的表象之下——那死者胡亂堆疊著的,就是我對這世界愛的形狀。"

m:"請不要這么說,因為你的話燃起了我的欲望,我開始渴求你了。我期望和你合為一體。"

s:"真令人難堪。那么,今天用那種姿勢呢?首先應該決定的,是我進入你,還是由你進入我?"

m:"可你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也知道你的想法。"

s:"我們根本就沒有分開過,所以談不上進入。"

m:"可這樣的靜止是不會有快感的。"

s:"就算發生相對運動,以我們這樣的存在,真的會有快感么?我對此很懷疑,並且恐懼。"

m:"快感不過是一種類比訊號,只要你的神經沒有壞掉,還能感知生物電,快感是不會缺席的。"

s:"我們怎么會有神經系統這種東西,我最討厭科學把人體內部的分成一塊一塊的。對了,或許應該用神秘主義來解釋性愛,這么浪漫的事物,就應該在大自然的黑暗中默默探索。"

m:"是的,性愛是我們唯一的安慰,是這不友善的世界中唯一值得我們投入感情的東西。"

s:"性快感是類比訊號,性伴侶則是類比訊號生成器,所以不管是不是人類,至少有一個實體。可你不會相信,人類可以感知數位訊號所帶來的性快感,而且會越來越上癮。"

m:"這沒什么難以置信的,你我也是數位訊號。"

s:"真可怕,我居然是我最厭惡的東西。"

m:"你又不是第一次發現這點,就像你不是第一次與我做愛,卻要裝作不認識我一樣。"

s:"我並非故意認不出你的,只是你的形態太多了,幾乎每次都不一樣,很難相信我們做了那么多次愛。"

m:"不管你相不相信,在你的青春期,每天都會和我做七八次。"

s:"真是令我難堪。"

m:"更讓我難堪的是,我的形象並沒有多變到你認不出來的程度,你卻每次都要重復這個重新認識的流程,讓我來扮演主動的角色。"

s:"我畢竟是處男,不能太熟練。那么,那個時候你並不叫mistral。"

m:"沒錯,直到昨天,我還被你稱為姐姐。"

s:"是空泛的稱呼,還是特指?"

m:"你會與空泛的存在做愛么?你會吻上空泛的唇,攪動空泛的口腔,蹂躪空泛的乳頭和陰蒂,舔舐空泛的肚臍,插進空泛的陰道之內,最後把你具體的欲望射進空泛的子宮里?"

s:"告訴我你的面容,我看不見,而這讓我恐慌。我恐懼童年在商場看到的無臉模特,我確信那前凸後翹的慘白色塑料有生命,可它是空泛的,那張臉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我對她的恐懼,超過了橙色路燈之外的黑暗,超過了午夜里管道的水流聲,超過了窗外不時晃動的樹影,超過了破舊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超過了陰極射線管關機後留下的殘像,超過了收音機在未知頻段上的白噪,超過了磁帶盡頭的空轉聲,超過了鏡中詭異的住民,超過了鍾擺的晃動,超過了電子表那微弱的綠色熒光。

她是如此的讓我恐懼,讓我口不能言,耳不能聞,四肢被固定在原地,眼睛再不能離開她面容哪怕一秒——我被困在了那具慘白色的軀體之內,而她在得意地看著我,她在肆無忌憚地笑!

我無法還原她的笑聲——那恐怖的波形,仿佛是深海之中的冰冷觸感,又仿佛是夜空深處的無盡黑暗,穿透我的感官,吞噬著我的情緒。那感覺,那感覺是死亡。

我將失去這世界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什

么都聽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直到可怕的是,根本沒有直到,那是永遠!

一個剛剛開始對生命有粗淺認識的孩子,第一次見識到死亡的可怕,於是,前所未有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