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梵音谷(14)(1 / 2)

受這種特制的安息香吸引,房中的螢火蟲越來越多,暗淡的夜色中像是點綴在玄色長袍上的什么漂亮珠子。東華素來被以燕池悟打頭的各色與他不對付的人物稱做冰塊臉,其實有些道理,並非指他的性格冷漠,而是那張臉上長年難得一點兒笑意,擠對人也是副靜然如水的派頭。可他今夜卻笑了這樣多,雖只是眼中流露些微笑意或是聲音里含著一些像在笑的痕跡,也讓鳳九感到時而發暈。他方才說什么,她還是聽得很清楚,不大有底氣地反駁:「我才沒有擔心。」但聽了他的話心底確然松了一口氣。看東華似笑非笑地未言語,趕緊轉移話題道:「不過我看你最近手上沒再起什么口子呀,怎么還隨身帶著木芙蓉的花泥?」

東華聞言靜了靜,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常起口子?」

鳳九腦門上登時冒出一滴冷汗,按理說東華手上常起口子的事,除了他近旁服侍之人和當年那只小狐狸,沒有別人曉得,連與九重天關系最切近的她姑姑白淺都未聽聞過,更遑論她,幸而天生兩分急智,趕緊補救道:「咦,木芙蓉花不是專治手背皸裂嗎?」裝模作樣地探頭去看她手中的白瓷碗,「這個花泥是你自己做的呀?做得還挺勻的。」

東華邊勻著碗中剩下的葯膏邊垂眼看她,道:「從前我養了只小狐狸,是它做的。」

鳳九違心地誇著自己轉移東華的注意力:「那這只小狐狸的爪子還真是巧,做出來的花泥真是好聞……你干嗎把花泥往我臉上抹?」

帝君半俯身在她臉上借著花泥悠然胡畫一通,語聲泰然至極:「還剩一點兒,聽說這個有美容養顏的功效,不要浪費。」

鳳九掙扎著一邊躲東華的手,一邊亦從白瓷碗中糊了半掌花泥,報復地撲過去齜牙笑道:「來,有福同享,你也塗一點兒——」順勢將帝君壓在身下,沾了花泥的手剛抹上帝君的額頭,卻看見帝君的眼中再次出現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幾只螢火蟲停在帝君的肩頭,還有幾只停在身前的枕屏上,將屏風中寒鴉荷塘的凄冷景致點綴出幾分勃勃的生機。鳳九跪在東華身上,一只手握住帝君的胳膊壓在錦被中,另一只手食指掀開他頭上的護額擱在他的眉心,第一次這么近地看東華的眼睛,這就是世間最尊貴她曾經最為崇拜的神祇。她驀然驚覺此時這個姿勢很要不得,僵了一僵。帝君被她推倒沒有絲毫驚訝,緩聲道:「不是說有福同享嗎?怎么不塗了?」語聲里從容地用空著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要離開的手指放在自己臉上,整套動作中一直坦盪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鳳九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良久,驚嚇似的從東華的身上爬下來,縮手縮腳地爬到床角處,抖開被子將自己裹住,枕著瓷枕將整個人窩在角落,佯裝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記得幫我帶上門。」聲音卻有些顫抖。

帝君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嗎?」

鳳九:「……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

帝君起身,又在房中站了一會兒,一陣清風拂過,燭火倏然一滅,似有什么仙法籠罩。鳳九心中有些緊張,感到帝君的氣息挨近,發絲都觸到她的臉頰,但沒有其他動作,仿佛只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還是裝睡。

黑暗中腳步聲漸遠,直至推開房門又替她關嚴實。鳳九松了一口氣,轉身來睜開眼睛,瞧見房中還留著幾只螢火蟲,棲息在桌椅板凳上,明滅得不像方才那么活潑,似乎也有些犯困。

她覺得今夜的東華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怦怦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壓住胸口,突然想到手上方才糊了花膏,垂眼在螢火蟲微弱的光中瞥見雙手白皙,哪里有什么花泥的殘余,應是虧了方才東華臨走時施的仙法。唇角微微彎起來,她自己也沒有察覺,閉眼念了一會兒《大定清心咒》,方沉然入夢。

寅時末刻,鳳九被誰扯著袖子一陣猛搖,眯縫著眼睛邊翻身邊半死不活地蒙矓道:「帝君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太多,還要不要人……」最後一個「睡」字淹沒於倚在床頭處小燕炯炯的目光中。

啟明星遙掛天垣,小燕的嘴張得可以塞進去一個鴨蛋,躊躇地道:「你和冰塊臉已經……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沒有錯看他!」喜滋滋地向鳳九道,「這么一來姬蘅也該對他死心了,老子就曉得他不如老子專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計!」興奮地撓著額頭道,「這種時候,老子該怎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讓姬蘅義無反顧地投入老子的懷抱呢?」

房中唯有一顆夜明珠照明,鳳九瞧著小燕仰望明月,靠著床腳時喜時悅時慮時憂,腦筋一時打結,揉著眼睛伸手掐了小燕一把道:「痛嗎?」

小燕哇地往後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沒有做夢!老子專程挑這個時機將冰塊臉的結界打破一個小口溜進來,是帶你出去開解朋友的!」

他似乎終於想起來此行的目的,神色嚴肅地道:「你曉得不曉得,萌少出事了?」

鳳九被困在疾風院三日,連外頭的蚊子都沒能夠結交到一只,自然不曉得,但小燕凝重的語氣讓她的瞌睡陡然醒了一半,訝道:「萌少?」

小燕神色越發沉重:「他府上的常勝將軍死了,他一向最疼愛常勝將軍,對他的死悲傷難抑,已經在醉里仙買醉買了整一天又一夜,誰都勸不住。他堂妹潔綠怕他為了常勝將軍醉死在醉里仙,沒有別的辦法,跑來找老子去開解他,但是你看老子像是個會開解人的人嗎?這種娘們兒的事終究要找個娘們兒來做才合適……」

鳳九披起外衣默然道:「沒聽說萌少還在府中養了男寵,他有這種嗜好我們從前居然沒瞧出來,真是枉為朋友。唉,心愛之人遽然辭世,無論如何都是一件打擊,萌少著實可憐。」邊說著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夢是真,去倚牆的高案上取了銅雕麒麟香爐一聞,並沒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陣,爐中的香灰也沒有燃過的痕跡;銅鏡中額角處已看不出有什么淤傷,但也沒有木芙蓉花泥的殘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個夢?但怎么會做這樣的夢?

小燕接過她還回來的夜明珠,奇道:「你怎么了?」

鳳九沉默了一會兒,道:「做了個夢。」一頓後又補充道,「沒有什么。」走近門口折返回來,開了窗前的一扇小櫃,取出一只青瓷小瓶,道,「前陣子從萌少處順來這瓶上好的蜂蜜,原本打算拿來做甜糕,沒想到這么快就要還到他身上替他解酒,可惜可惜。」

小燕蹙眉道:「蜂蜜是靠右那瓶,你手上這瓶上面不是寫的醬油兩個字?」打量她半晌,作老成狀嘆了口氣道,「我看你今夜有些稀奇,或者你還是繼續睡吧。如果實在開解不了萌少,老子一棍子將他抽昏,兒女情長也講究一個利索!」

鳳九揉了揉額角道:「可能是睡得不好,有些暈,既然醒了,我還是去一趟吧,」沉吟片刻又道,「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順便再帶上一根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