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蘭若(2)(1 / 2)

小燕迷茫地望著她,不明白她此刻為何突然訴說家史。煦暘的親妹子原來不是他的親妹子,這個事情確實挺勁爆,放在平日他一定聽得興趣盎然,但此時,他正候著姬蘅對他表白的反應,姬蘅卻回他這樣一篇話,他有些受傷地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忽視了?

孟昊的大名他自然聽說過,東華征戰八荒統一六界時,他是他座下聯軍百萬、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名將,東華坐上天地之主的位子後,他是他座下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外的名相,一向都得東華看重。後來東華避世太晨宮,據說他也同那個時代東華的屬官們一同避隱了。

不過傳聞中,東華屬官的避隱之處皆是下界數一數二的上好仙山,怎么唯獨這個孟昊神君卻是此等品位,竟避到了窮山惡水的白水山?

姬蘅目光遙望向不知何處,徐徐道:「父親當年愛上了我母後,拜辭帝君來到南荒,卻被前代赤之魔君以母後為餌,施計困在了白水山,且用擒龍鎖穿過龍骨將他鎖在白潭中,月月年年守護潭中的龍腦樹。這些事母後從前未曾同我提說,直到三百多年前,皇兄將閔酥罰在白水山中思過,我偷偷跑去救他時,才終於曉得。」

小燕漸漸地聽出一些趣味,一時忘記自傷,在心中頻頻點頭,怪不得從不曾聽得孟昊神君避隱後的境況,原來這位一代名將栽在了紅顏這兩個字上頭,真是栽得風流。

姬蘅的眼神浮出空洞,透出一種回憶傷懷舊事不願多說的悲涼:「為了救出閔酥,我被白水山遍山的毒物圍攻,數百種毒物一起咬上來。」說到這里,她哆嗦了一下,小燕的心中亦哆嗦了一下。

她繼續道:「命懸一線時,是父親掙脫擒龍鎖救了我,可他……可他也重傷不治。」哽了一哽,道:「父親臨羽化前,我們遇到了帝君,父親將我托付給他,求他照顧我平安,解我身上百種毒物匯成的秋水毒。」無視小燕陡然驚異的神色,她迷離道:「父親知道我愛閔酥,但他以為皇兄煦暘定如他父君一般心狠手毒,此時救出閔酥同他私逃,卻是下下之策,定會再被捉拿回去。他求帝君將娶我之事按部就班,以放松皇兄的警惕,且趁著備婚這一兩月的合計准備,將出逃之地和出逃後的路,一條一條細細鋪好。父親料想此次回去,無論我在何處,皇兄明里暗中都一定對我監看得更嚴實,唯成親夜可能疏松,他求帝君在成親那一夜,能掩護我和閔酥出逃。」

她抬眼看向小燕:「帝君對洪荒時代隨他征戰天下的屬官們一向看重,父親臨死前請求他庇佑我,他答應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啞,眼中卻透露出凄慘來,襯著頹然猶有淚痕的臉色,道:「帝君身旁的重霖仙者對當年事亦知一二,以為帝君對我有恩,我自當肝腦塗地地報答,待帝君入梵音谷講學時,便常招我跟隨服侍。若非如此,我不會不記教訓再陷入另一段情。兩百多年來,且由它越陷越深,如今將自己置於如此悲慘的境地。這世間,再沒有比喜歡上帝君更加容易之事,也再沒有比得到他更加困難之事。九重天上,重霖仙者對我也曾多加照拂,但近來,我卻不由自主要恨他。」

她的臉埋進手中,指縫中浸出淚:「細想起來,我和知鶴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同,可笑此前我卻看不上她。世間女子於帝君而言,大約只分兩類,一類是唯一能做他帝後的一個人,一類是其他人。我有時會想,為什么他不選擇我成為於他特別的那個人,但今天我終於明白,其實沒有什么所謂因果和為什么,不過是機緣所致罷了。」

小燕沒言語,姬蘅所說,十有八九同他一向的認知都正好相反,這令他著實混亂,他覺得他要好好理一理。

白日蒼茫,積雪蕭索,挺拔的青松像是入定了萬年。

許久,姬蘅才抬起頭來,臉上已瞧不出什么凄慘軟弱,只是面色仍然差些,淡淡向小燕道:「今日同你說這么多,是求你對我斷情。」

她垂目道:「我想了這么久,卻想出這樣的結果,你一定覺得我更加可笑吧。」指甲嵌進手心,手握得用力,話卻說得輕,「可既然我喜歡了帝君,為這段情堅持了兩百多年,就還想再試一試,試一試這個機緣。也許終有一日,它會轉到我的頭上,最後的最後,帝君他會選擇誰,也許還未可知。」

小燕定定地瞧著姬蘅流血的手心,有一刻想去握住,手伸到半途又收回來。他理了半晌,領會了姬蘅的意思似乎是她發現帝君並不喜歡她,她感到很傷心,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打算要再爭取一下。

這令小燕感到震驚。

一則,他覺得姬蘅這種沉魚落雁以花為容以月為貌的國色,冰塊臉他竟然敢不喜歡,這真是不可理喻。另一則,他又直覺這是件好事,心中先行一步地感到高興,自己追求姬蘅的道路,似乎一夕之間平坦了許多。

既然這樣,也不急在一時,姬蘅的腦子轉不過來,他可以再等等,人越是長得美越容易犯糊塗,真正犯一輩子糊塗的卻少有。

不過,姬蘅美到這種程度,這個糊塗萬一要犯很久呢?他又有點兒糾結。

小燕撓著頭,這樣糾結的自己,看來無論如何也拯救不了同樣糾結的一個姬蘅了。姬蘅既然還有將東華爭回來的壯志雄心,那放她一人待著,一時半會兒估摸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自己倒是要出去散一散心。

抬眼看月上東山,差不多已過了兩三個時辰,不曉得冰塊臉將鳳九救出來沒有,小燕心中存著這個思量,皺著眉頭匆匆一路行至解憂泉,打算探一探。

行至解憂泉,眼前的景色,卻令小燕傻了。

小燕記得,方才他臨走時解憂泉還是個殘垣斷壁模樣,塘中水被渾攪得點滴不留,也不過半日時辰,平地之上竟陡起了一座空心的海子,繞定泉中央四尾巨蟒和阿蘭若之夢。

區區一個梵音谷,能人異士倒是多。

小燕按一個雲頭騰到半空,欲瞧一瞧能人的真面目。

能人卻是連三殿下。

水浪的制高處托起一方白玉桌白玉凳,桌上擺開一局殘棋,連三殿下手里把玩著一枚棋子,正不緊不慢地同萌少說著話,滔天的巨浪在他腳底下馴服得似只家養的鷂鴿。

小燕迷惑地想了一陣,又想了一陣,才想起來連三殿下在天族擔的神位乃是四海水君。照理說,一介掌管八荒水域的四海水君,莫說瞬息間移個海子過來當東華和鳳九的護身結界,就是移十個過來都該不在話下。不過他從前瞧連宋一向覺得他就是個紈絝,四海水君這個神位不過是得他天君老爹的便宜,此時瞧來,他倒甚有兩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