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阿蘭若(9)(1 / 2)

鳳九看到蘇陌葉的身子在夜風中晃了一晃。

嫦棣羞澀地抬頭:「大人還說白日人多繁雜,總是不能將嫦棣看得仔細,故而特邀嫦棣來此一解相思,但又唯恐唐突了嫦棣……」

鳳九看到蘇陌葉的身子在夜風中又晃了一晃。

嫦棣眼風溫軟,嬌嗔輕言:「如今嫦棣來了,大人卻何故瞧著人家一言不發。大人……大人只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真真……真真羞殺人家了……」

鳳九看到蘇陌葉的身子再次晃了一晃還後退了一步,著急地在心中為他打氣:「陌少,撐住啊。」

嫦棣盯住蘇陌葉,媚眼如絲,婉轉一笑:「其實大人何必擔憂唐突嫦棣,嫦棣對大人亦……」情難自禁地向前邁出一步。

「嗷啊……」

嫦棣掉進了水洞中。

鳳九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一把抹凈額頭的虛汗,瞧蘇陌葉還怔在水洞前,趕緊從蘆葦盪里跳起來同他比手勢,示意君已入瓮,雖然入瓮得有些突然,但他下一步該跳水入洞救人了。蘇陌葉見她的手勢,躊躇了片刻,將隨身的洞簫在手里化作兩丈長,探進水洞里戳了戳。

洞里傳出嫦棣甚委屈一個聲音:「大人,你戳到嫦棣的頭了……」蘇陌葉趕緊又戳了幾戳才慢吞吞道:「哦,對不住對不住,那你順著桿子爬上來罷,走路怎么這么不小心啊,我領你去換身衣裳。」

鳳九復蹲進蘆葦盪中,從散開的蘆葦間看到嫦棣一身是水順著蘇陌葉的洞簫爬出來,抽抽噎噎跟在蘇陌葉身後,向著她預先泊好的小畫舫走去。

此事有驚無險,算是成了一半,只是陌少後續發揮不大穩定,鳳九心中略有反思,難不成,那封仿息澤筆跡留給嫦棣的情信果然太猛,猛得連陌少這等情場浪子都有些受不住?要是以後有一天,讓息澤曉得自己以他的名義寫了這么一封情信給嫦棣,不曉得他又受不受得住。

鳳九嘆了一聲,嘆息剛出口,身旁卻響起個聲音與之相和:「你在這里做什么?」

鳳九轉頭一望,瞧見來人,欣然笑道:「自然是在等你,不是說過事成後帶攜你去看月令花嗎?」

遠目一番小畫舫:「你動作倒快,莫非才將嫦棣領進去就出來了?」

回頭看他:「怎么還是息澤的樣子,變回來罷,又沒有旁人。」

拂開蘆葦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從懷里取出個檜木面具,伸手罩到還是息澤的一張俊臉上:「差點兒忘了,要進山看月令花,得戴著這個,我給你也搞了一個。你不認路,跟緊我些。」

拍一拍他的肩:「對了,倘有不認識的姑娘歌聲邀你,記住八個字,『固本守元,穩住仙根』,倘有不認識的小伙子來劫我,也記住八個字,『別客氣將他打趴下』。這一路咱們前狼後虎困難重重,要做好一個互相照應,咳咳,當然,其實主要是你照應我。」

蘇陌葉嗯了一聲。

鳳九偏頭:「你這個聲兒怎么聽著也還像息澤的?不是讓你變回來嗎?」一望天幕又道,「罷了罷了,時辰不早,咱們快些,不然看不到了。」

待入深山,日漸沒,春夜無星,鳳九祭出顆明珠照路,見沿途巧木修竹,倒是自成一脈頗得眼緣的風景。

鳴溪灣這個好地方是鳳九從宮中一本古書上看來,古書貼心,上頭還附了一冊描畫入微的地圖。此時這冊地圖被拎在鳳九的手中,權作一個向導。

斷腸山做合歡會,月老卻忒不應景,九天穹廬似頂漆黑的大罩子罩在天頂上,他老人家隱在罩子後頭,連個胡須梢兒也不曾露出來,受累鳳九一路行得踉蹌。

越往深山里頭,人煙越發寂寥,偶爾幾聲虎狼咆哮,鳳九感慨此行帶上蘇陌葉這個拖油瓶幫襯,帶得英明。

清歌聲遠遠拋在後頭,行至鳴溪灣坐定時,入眼處,四圍皆黑,入耳處,八方俱寂,與前山盡是紅塵的聲色繁華樣大不相同。

鳳九將明珠收進袖子里,挨著微帶夜露的草皮躺定,招呼蘇陌葉過來亦躺一躺。幾步遠一陣慢悠悠的響動,估摸陌少承了她的指教。

陌少今夜沉定,鳳九原以為乃是嫦棣念的那封情信之故,方才路上聽得叢林中飄出一闋清曲,她聽出個首聯和尾聯,兩聯四句唱的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清曲裊裊飄進她耳中,剎那間如靈光灌頂,她方才了悟。

陌少何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翩翩然一風流紈絝爾,不過一封略出格的情信,何至於就驚得他一路無話?陌少無話,乃是見此良辰佳夜、玉人雙全的好景致,想起了逝去的阿蘭若,故而傷情無話。

徒留陌少一人在靜寂中鑽牛角尖不是朋友所為,盡快找個什么話題,將他的注意力轉一轉方是正經。

滿目黑寂入眼,鳳九輕咳一聲,打破沉靜向陌少道:「書上說月令花戌時末刻開花,可能還要等個一時片刻。有首關於月令花的歌謠你聽說過沒有。」話間用手指敲著草皮打拍子唱起來:「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謝,一刻生,一刻滅,月出不見花,花開不見月,月令花不知,花亦不識月,花開一刻生,花謝一刻滅。」

鳳九幼年疲懶,正經課業修得一筆糊塗賬,令白止帝君十分頭疼,但於歌舞一項卻極有天分,小時候也愛顯擺,只是後來隨著她姑姑白淺看了幾冊話本,以為人前歌舞乃戲子行徑,此後才罷了。今夜為安慰蘇陌葉,不惜在他跟前做戲子行,鳳九自覺為了朋友真是兩肋插刀,夠豪情,夠仗義。

歌謠挺憂傷,鳳九唱得亦動情,蘇陌葉聽罷,卻只淡淡道了句:「唱得不錯。」便再無話。

今夜陌少有些難搞,但他這個模樣,就更需要她安慰了。瞧著入定般的黑夜,鳳九沒話找話地繼續道:「我嘛,對花草類其實不大有興趣,但書上記載的這個月令花卻想來看看。你可能不曉得,傳說這種花只在玉女誕上開花,開花時不能見月光,所以每年這個時候都沒有月亮。其實和月令花比起來,你和阿……」

阿蘭若這個名字已到嘴邊,鳳九又咽了回去。陌少此時正在傷情之中,傷的正是阿蘭若,照她的經驗,此時不提阿蘭若的名字好些。她自以為聰慧地拿出一個「她」字來代替,道:「你和她,你們擁有過回憶已經很好了,你看這個月令花,傳說它其實一直想要見一見月光,但是月出不見花,花開不見月,一直都見不到,有情卻無緣,這豈不是一件更加悲傷的事情嗎?」

蘇陌葉沒有回話,靜了一陣,鳳九待再要說話,語音卻消沒在徐然漸起的亮光之中,眼睛一時也瞪大了。

漸起的熒光顯出周圍的景致,一條溪灣繞出塊遼闊花地,叢聚的月令花樹間,細小的重瓣花攢成花簇,發出朦朧的白光,脫落枝頭盈盈飄向空中,似染了層月色霜華。一方花地就像一方小小天幕,被浮在半空的花朵鋪開一片璀璨的星河。

原來這就是月令花開。這等美景,在青丘不曾見過,九重天亦不曾見過。

鳳九激動地偏頭去瞧蘇陌葉,見陌少手枕著頭,依然十分沉默,沉默得很有氣度。不禁在心中唏噓,將一個情場浪子傷到這步田地,兩百多年過去了,這個浪子依然這么傷,阿蘭若是個人才。

瞧著頹然落寞一言不發的陌少,鳳九不大忍心,蹭了兩蹭挨過去,與蘇陌葉隔著一個茶席遠,抬手指定空中似雪靄飄揚的月令花,將開解的大業進行到底:「唔,你看,這個月令花開為什么這么漂亮,因為今天晚上什么都沒有,只有它在開放,是唯一的光亮色彩,我們的眼睛只能看到它,所以認為它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