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影中魂(2)(1 / 2)

青年臉上是天生的冷倨,微微蹙眉:「她是我未婚的妻子,一起長大的妹妹,即使做錯了事,有一線生機,又如何能不救?」

少女愣了愣,眼中透出笑意:「你說得很好。」輕聲道,「你還記得嗎?雖然不同你和橘諾一起長大,我也是你的妹妹,你小時候說過我很臟,被蛇養大,啃腐殖草皮,身體里流的東西不干凈。我送過你生辰賀禮,被你扔了。」

年輕的神官長有片刻沉默:「我記得你,相里阿蘭若。」

少女彎了彎嘴角,突然貼近他的耳廓:「我猜,你還沒有找出將白額虎關回去的法門?」

猛虎似乎終於適應了眼盲的疼痛,懂得聽音辨位,狂吼一聲,利爪掃來。青年攬住浮空的少女緊退數步,方立穩時卻見少女指間憑空變出一截斷裂的刀刃,長袖揚起,趁勢握住他的左手十指交纏,刀刃同時刺破兩人手掌,鮮血涌出。

青年的神情微震,兩人幾乎是憑本能躲避猛虎的攻勢,十指仍交纏緊握,騰挪之間,少女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神情淡定地含著笑:「世說神官之血有化污凈穢之能,今日承神官大人的恩澤,不知我的血是不是會干凈許多?」

兩人的血混在一處,順著相合的掌心蜿蜒而下,血腥氣飄散在空中,青年神色不明,卻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激怒我有什么意思?你並非這種時刻計較這種事情的人。」

少女目光盪在周圍,漫不經心:「白活了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來我不是這種人。」瞄見此時二人已閃避至端立的長刀附近,神情一肅,順著風勢一掌將青年推開,續足力道朝著長刀振翼而去。青年亦振開羽翼急速追上去,卻被刀身忽然爆出的紅光阻擋在外。

紅光中少女方才刺破的右手穩穩握在聖刀的刀刃上,舊傷添新傷,鮮血朝著刀身源源不斷涌入。白額虎忽然住了攻勢,饜足地低嘯一聲。少女臉色蒼白,面上卻露出戲謔,朝著突然乖順的猛虎道:「乖,這些血也夠你喝一陣了,貪玩也要有個度,快回來。」猛虎搖頭擺尾,果然漸沒入刀身,因吸入的血中還含有神官化污凈穢之血,靈力十足,一入刀身便被封印。

紅光消逝,猛虎快攻時縈繞刀身的黑氣也消隱不見,端立的聖刀仿佛失了支撐,頹然倒下。

橘諾顛顛倒倒躲在沉曄身後,沉曄瞧著橫卧於地的長刀,阿蘭若從長刀後頭轉到前面來,蹣跚了一步,沒事兒人一樣撐住,隨手撕下一條袖邊,將傷得見骨的右手隨意一纏,打了個結。

觀刑台上諸位撿起掉了一地的下巴,看樣子關於這精彩的變故著實有滿腹言語想要傾訴,但為人臣子講究一個孝順,不得不顧及上君的怒火,壓抑住這種熱情。

上君明面上一副高深莫測,內里估摸快氣暈了。他想宰橘諾不是一天兩天,終於得償夙願,誤打誤撞沉曄卻來劫法場。他估摸對白額虎寄予厚望,望它能一並把沉曄也宰了,神官長替九重天履監察上君之職,沉曄為人過於傲岸又剛直,也是他心中一根刺,孰料半途卻殺出個阿蘭若,真是什么樣的運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待要何去何從,諸位此時自然要等候上君的發落。

上君寒著臉色,威嚴地一掃刑台,啟開尊口下出一個深思熟慮的結論。橘諾公主死罪既逃,活罪卻不可免,罰出宗室貶為庶民,永不得入王都。神官長沉曄救人雖未違祖法,卻是本著私情,擔著監察之職,事及自身卻徇私至此,有辱聖職,即日向九天回稟,將其驅逐出歧南神宮,亦貶為一介庶民永不得入王都。至於阿蘭若,身為一個公主光天化日下大鬧刑場有失體統,判一個罰俸思過。

上君慮得周全,倘哪天王宮中死了個公主抑或神宮里死了個神官長,著實是樁天大的事。但族里若莫名死了兩個庶民,卻實在不足為道。

不死已是大幸,橘諾最後一次照著公主的做派拜了個大禮,沉曄垂著眼睫面上沒有什么表情,阿蘭若卻向著上君,臉上含著一個戲謔:「今日女兒為了姐妹親情如此英勇,原本還指望得父君一聲贊,這個俸祿罰得卻沒道理。」不及上君道一聲放肆,又道,「再則關乎神官長大人,前幾日息澤傳給女兒一封信,信里頭請神官長大人打一面琉璃鏡,待九天仙使到谷中來時,好托帶給天上的太子殿下做生辰禮。說起來這也是他不像話,早先去天上面見聖顏時,同太子殿下吹噓過一兩句沉曄大人制鏡的本領,卻不想就此被太子殿下放在了心上。」無奈狀道,「息澤令我將沉曄大人請入府中潛心制鏡,但此番父君既令他永不得入王都,父君的聖令自然一等一威嚴不可違背,但夫訓也是不可違的一件事,所以我也有些疑惑,是不是將府邸搬到王都外頭去好些?還有些疑惑,搬府這個錢從哪里出好些?」

上君揉著額角道:「息澤愛卿果真有來信?信在何處?」

阿蘭若面不改色道:「果真有來信,但這個信此時卻沒在身上,不過來信時師父他老人家也在,」瞟了眼上君座旁,「母妃也恰過來探看我,他們都瞧見了。因信里頭提了幾句制琉璃鏡有些材料需我備好,我不大懂,還將信遞給師父請他指教過兩句。」

上君目光如炬向蘇陌葉,倒血霉的陌少抽搐著嘴角點了點頭:「正是,但我並非比翼鳥族,有些材料亦不大懂,就將信又遞給君後請她瞧了瞧。」

君後救侄兒心切,亦點了點頭。

上君沉思半晌,判為國庫著想,阿蘭若無須遷府,沉曄以戴罪之身入阿蘭若府制鏡,鏡未成不得出府,鏡成須即刻離都。

這個事情,就這么了了。

曲終收場,侍衛們寬容,未即刻收押橘諾,容她跪在地上幫沉曄清理傷口。靈梳台上空空盪盪,紅衣的少女沒有離開的意思,面色是失血過多的蒼白,卻悠閑地溜達著步子走過去,半蹲在一對苦命鴛鴦跟前,和橘諾四目相對。

半晌,咧出個冷意十足的諷笑:「真是對可嘆又可敬的未婚夫妻。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們沒什么關系了,記得要離他遠些。」將受傷的右手搭在沉曄的肩上,「他是我救回來的,就是我的了。」

橘諾含淚恨聲:「沉曄不是你的,我自知如今配不上他,但你也不配。」

靈梳台巍峨在上,陣風散後台邊聚起幾朵翩翩的浮雲,紅衣少女像是心情愉快,踱步到台沿,伸手握進雲中:「世間事飄忽不定者多,萬事隨心,隨不了心者便隨緣,隨不了緣者便隨時勢。你看,如今這個時勢,是在何處呢?」

神官原本沉淡的眸色中,有一些東西緩慢凍結,狀似寒冰。

茶涼故事停,瞧得出回憶阿蘭若一次就讓陌少他傷一次。

鳳九識大體地替陌少換上一盞新茶,待其緩過神來,委婉地拈出心中一個疑問:「情這個東西,譬如天上的子母樹一樹生百果,我自曉得個個該有個個的不同。但阿蘭若此時既已嫁了息澤,對沉曄生出的這個情果,是否有些不妥當?」她近日同息澤處得多些,自覺算個熟人,難免為息澤抱一抱屈。

陌少道:「她同息澤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一對忘年友。比翼鳥這些地仙,在我們看來朝生夕死何其的脆弱,似乎更耽於享樂,但息澤卻比谷外的些許神仙還要無欲無求些,他對阿蘭若,倒比我更擔得上師父這個名頭。」

鳳九一言不發了半日,道:「你說的是那位……前頭和橘諾嫦棣各有糾纏,近日不曉得為何又對我頗有示好的……息澤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