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來食肆內某雅間,一名衣著講究的少年正在用餐,他面前的食案上擺著幾碟菜,其中就有常來食肆近日推出的招牌菜:粉蒸魚、秘制魚頭湯。
少年看上去年約六七歲,身邊站著一名小童,時不時為其斟茶、換碟,看樣子是隨身僮仆,另一邊則站著一位中年男子,身著尋常,認真看著少年用餐。
見少年眼神示意要吃粉蒸魚,那僮仆先用一雙銀筷將一個粉蒸魚塊夾到小碟子里,然後仔細的剔刺。
中年人認真的盯著,生怕小童不仔細,漏掉魚刺。
這一大一小伺候著少年,房里卻還有其他人,角落里低頭站立的一個總角,不是店家伺候客人的伙計,而是魚梁吏李笠。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就在方才,他不過是提到了「水怪」二字,就被一位過路的少年插話、發問,李笠還沒來得及多說什么,便被對方的隨從左右夾住。
然後把他和少年隔離開。
如此做派,明擺著少年身份不低,其隨從之中,又有郡廨的門下通事。
李笠認得通事,對方也認得李笠,便讓李笠跟著少年進食肆,老老實實在一旁候著。
還特地交代:對方身份不尋常,若有什么要求,都得聽著。
少年的其他隨從,如今在隔壁等候,門口有兩名壯漢把守,而李笠的伙伴武祥則等在外面。
李笠知道這少年來頭不小,不敢造次,老老實實低頭站著,側耳傾聽。
雅間的隔音效果也就那樣,外面的喧囂聲隱隱約約傳進來,但李笠聽的不是外面的動靜,而是房間里的動靜。
這個少年用餐,居然沒有什么明顯聲音!
吃飯、吃菜,沒有砸吧嘴的聲音;喝湯,沒有砸吧嘴的聲音,也不說話,甚至都沒開口吩咐僮仆該干什么。
吃飯喝湯,輕拿輕放,幾乎沒有聽到明顯的筷子、調羹和碗碟相碰的聲音。
細節表明,這是一個家教極嚴的小郎君在用餐。
即便按著後世的餐桌禮儀,喝湯不出聲、不砸吧嘴,可以證明一個人有不錯的用餐素質,在這個時代,對用餐禮儀十分講究的少年,其家族社會地位怕是不會低。
李笠喜歡觀察一個人的言行舉止等細微末節,來判斷此人的大概情況,但現在的他不可能抬頭仔細盯著人看,只能靠聽來琢磨對方的可能身份。
在綜合其他信息,李笠得出的結果很模糊也很清楚:對方應該是官眷,至於其父或者家中長輩是什么官,就不清楚了。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用餐完畢,僮仆將碗碟收好,那少年看著李笠,問話:「方才我聽說門下通事說,你是魚梁吏?」
站得腰酸腿疼的李笠,聽對方說話聽得吃力,因為對方講話不僅帶著稚氣,還帶著明顯口音,那口音有些熟悉。
他不敢拖延,趕緊回答:「小人正是魚梁吏。」
對方又問:「那你方才說的水怪是怎么回事?」
「回郎君,小人說的是一種釣魚鉤,不是說水里有怪物。」
少年聞言眉頭緊鎖,思考起來。
李笠依舊微微低著頭,不和對方雙目對視,因為按著他的卑微身份,這是一種很無禮的行為。
片刻,少年問:「你要釣何等樣的魚兒,要用到長得像水怪的魚鉤?不怕把魚兒嚇跑嗎?」
李笠回答:「回郎君,人眼中看到的魚鉤像水怪,魚兒眼中看到的魚鉤,不過是肥美的食物罷了。」
少年反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對於這種文縐縐的質疑,李笠不打算搞什么「出位」的回答:「回郎君,小人家中世代捕魚,只是知道這么做能釣到魚,至於魚兒到底怎么想...」
「反正魚兒喜歡吃餌,那這么做就准沒錯。」
少年聞言點點頭,又問:「那你釣的是什么魚?」
這個問題,李笠不想老實回答,因為涉及「技術秘密」,於是含糊著:「鯇、鯉、鯽,都能釣到。」
對方繼續問:「那你來這食肆,看樣子是賣魚給店家?」
李笠繼續打哈哈:「郎君說的是,小人每月為官府捕魚,剩下的魚兒售賣給店家,補貼家用。」
「你在外打漁回來,必然經過城南魚市,然則不去魚市,反倒舍近求遠來這里...」少年沉吟著,稚氣童音帶著成年人的做派。
強烈的反差,讓李笠暗道不妙。
「如今常來食肆的鰱魚魚頭湯很出名...據說供不應求,店家必然出大價錢收魚...你莫不是拿鰱魚來售賣?」
說到這里,少年一拍食案:「哈哈,我知道了,你釣的是鰱魚!」
話音剛落,身邊那中年人低聲提醒:「郎君,方才失態了。」
「呃...我...我知道了。」少年訥訥,好像有些怕那中年人,須臾又把注意力轉回來:「你釣的是鰱魚,對不對?」
事已至此,李笠只能坦白:「是,郎君說的是。」
少年大喜:「好,那你每日都交鰱魚上來。」
這種莫名其妙且有些蠻橫的要求,李笠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無論答應還是不答應,好像結果都會很壞。
他只好硬著頭皮說:「小人願為郎君效勞,只是吏役不能怠慢,郡廨那邊...」
卻聽少年說:「你莫要推脫,我自有安排。」
。。。。。。
傍晚,郡廨,李笠在院子里吃炊餅,下午他被人耽誤了時間,回來時廚房備給小吏們的飯菜已經被掃盪一空,只剩下些許米粒和菜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