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勢(續)(2 / 2)

亂世棟梁 米糕羊 2599 字 2021-04-15

若其他皇子掛帥,又會對皇太子的「勢」造成威脅。

這一矛盾,也有解決辦法,那就是任命一位既和太子友善,又對皇位無野心(譬如身份為庶出,無緣皇位)的皇子來掛帥。

將來,新君即位,這位皇子就是新君忠誠的左臂右膀,隨時可以拿來敲打外臣或者宗室。

趙孟娘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李旿卻話鋒一轉:「劉宋時,文帝劉義隆,任用其弟彭城王劉義康。」

「因為劉義隆的兄長、少帝劉義符被廢一事,劉義隆對外臣極其提防,加上自己身體不好,所以對劉義康十分重用。」

「先是出鎮荊州要地,後來入朝,錄尚書事,獨掌朝事,所受信任,無人可及。」

「然而時間一久,劉義隆坐不住了,因為弟弟勢大,對皇權構成威脅,而劉義康身邊的人,也對皇位有了想法。」

「劉義隆本就心中猜忌,聽到風聲之後,便殺劉義康親信,貶劉義康出建康,軟禁在江州安成郡。」

「朝臣眼見劉義康為落水狗,體察上意,便紛紛喊打喊殺,指認劉義康謀逆,劉義隆派人一查,不出意外,證據確鑿,於是打算其流放嶺表廣州。」

「此時宋軍北伐失利,魏軍大舉南下,直達長江北岸,劉義隆擔心有人擁立劉義康,便派人至安成郡賜死。」

「劉義康不願服毒自盡,被人用被子捂死。」

李旿說完劉義康的故事,分析:「權力面前,父子尚且相殘,遑論兄弟,再得皇帝兄長信任的宗王,只要掌權時間一長,遲早會引起皇兄的猜忌。」

「用宗王,宗王造反;不用宗王,皇權為外臣所奪,自魏晉以來,這樣的事情一次次上演,無解。」

趙孟娘見兒子說得這么細,憂慮起來:「那如何是好?這接下來發兵攻周國,要以皇子為帥,但無論是誰為帥,其實都會出問題?」

李旿點點頭:「是呀,所以很棘手。」

他有空時經常看史書,看各類私史(私人編撰的史書),所以「見識了」這數百年來圍繞皇權而發生的種種事情。

自己又經常動腦筋琢磨,所以想通了一件事:皇權的勢弱,才是關鍵。

天下紛爭數百年,無論南北,朝代更替司空見慣,開國皇帝尚且能鎮住局面,而二代皇帝則很容易翻船。

去掉各類表象,李旿認為是皇權的弱化,導致一系列難題的出現。

皇權的本質,解釋起來有很多內容可講,李旿覺得用一段話來解釋,最直截了當:

皇權的基礎是軍權,皇權不穩的實質,就是軍權不穩。

要想實現皇權(軍權)的順利交接,不能指望新君個個都是天才,只能靠制度來保障。

然而構成制度的是人,人若出了問題,什么制度都是白搭。

所以,利益關聯才是最重要的:想讓文武官員擁護李家人做皇帝,他們能得到什么好處?

或者說,換一個家族來當皇族,他們的利益會嚴重受損么?

如果,換皇族對主要利益群體的利益並無太大損害,哪怕一個白痴當皇帝,對於這些群體而言其實都無所謂的。

趙孟娘越聽越覺得迷糊:兒子到底想說什么?

「父親有許多兒子,我有許多弟弟。」李旿輕聲說著,「但是,我的弟弟們,許多並不是人。」

「啊?你可不能亂說話!!」趙孟娘急起來,「這話要是傳到你父親耳中...」

「娘,我的一些弟弟,是各項制度啊。」李旿笑起來,「制度不會威脅皇太子的地位,卻能保障皇太子繼位後坐穩位置。」

趙孟娘還是聽不懂,李旿繼續說:

「皇權的根本在於軍權,所以,皇太子一般不掛帥出征,是因為軍權容不得皇太子提前去拿。」

「新君即位,坐不穩江山,無非是軍權旁落,新君要么指揮不動帶兵勛貴,要么軍權被權臣奪了。」

「國朝以群相取代獨相,以八座尚書替代尚書令,這分攤相權、避免錄尚書事之人架空皇帝的辦法,其實也可以用在軍權上。」

趙孟娘愈發聽不懂:「莫非打仗也得幾個主帥開會投票定策略?」

「是,也不是。」李旿越說越興奮,他有一肚子想法憋著,卻不敢找人傾訴,如今母親側耳傾聽,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前線軍隊主將須得臨機決斷,才能打勝仗,決策的人多了反倒誤事,也不能事事請示後方。」「但是,運籌帷幄,可以來個集體決策!」

「以當前的行軍制來說,行軍編制因事而設,事畢取消,無論是行軍都督,還是行軍總督,都要有行軍府,設佐官,處理各類軍務。」

「那么,在此基礎上,加大參謀的權責,以參謀部這一機構,取代行軍都督府、總督府的職能....」

這機構和原本的行軍府有何區別?

趙孟娘不明白,但聽明白兒子的意思。

以發兵平周為例,李旿覺得,可以讓皇太子掛帥,但是,實際軍務,由行軍參謀部負責。

無論是後勤輸送、與民政官署的協調、兵馬調度、作戰計劃擬定和修改,以及對戰略的調整、占領區的秩序恢復及重建等等,都由參謀部負責。

參謀們負責給出方案,由皇太子選定。

若打了大勝仗,掛名的皇太子,可以獲得威望,但這樣的威望其實是建立在參謀們厲害的基礎上,皇太子的功勞,是「領導有功」。

參謀人選,是皇帝指定,但待選的人,由相應制度來定。

「戰事結束,任參謀之人各回本職,或者憑借功勞晉升,一時半會,不容易成為太子黨羽。」

所以,一次戰役,不會讓皇太子有提前染指軍權的可能,不會對皇帝形成威脅。

但打了勝仗,皇太子的戰績和威望卻有了,畢竟「率軍平周」嘛。

如果打了敗仗,責任主要由參謀部來擔,皇太子聲望受損,但也不會損失太大。

趙孟娘聽著聽著,還是不懂:「這么做,和如今的行軍府有何區別?不也是有功主帥拿,有責任佐官來扛?」

李旿搖搖頭:「不一樣,參謀的任職資格,限定具備軍校相應專業的學習經歷,以及順利畢業,如此一來,就不一樣了。」

「接受軍校教育的各級軍官,根據制度內的規則,獲得進入各行軍參謀部的資格,由此積累軍功,晉級。」

「而行軍都督、總督,不能把自己的僚佐,引為行軍參謀,所以,那些基層軍官,不需要特別阿附權貴,就能在體制內有上升途徑。」

「一如科舉,庶族子弟不需要靠阿附權貴,靠考試,就能入仕當官,他們對於這一制度和皇帝的忠誠,自然要比士族官員強。」

李旿越說越激動,他越來越佩服父親的「制度建設」,所以自己的主意,也源自於「制度建設」。

「皇太子掛帥,但用參謀部負責實際軍務,威望皇太子拿,卻無法借此拉攏黨羽,父親的勢,兄長的勢,都有了。」

「建立在軍校專業教育體制上的參謀制,就是父親的心血,也是父親的兒子,用這個無法奪位的兒子來掣肘皇太子,不好么?」

「各個小制度,匯成大制度,形成『勢』,獲得大量庶族子弟的擁護,那么,李家的『勢』就成了,而這樣的勢,也能實現父子傳承,因為既得利益群體會求穩。」

「若是換個家族,對於久無出頭之地的庶族階層而言,就是極大地變數。」

「誰知道這家族會不會和士族妥協,又來個九品中正制?又重文抑武,設一百多個軍號,把庶族文、武之道統統給斷了?」

趙孟娘聽到這里,頗為驚異:「這主意不錯呀,為何不和你父親說?」

李旿聳聳肩:「若父親對孩兒大為贊賞,予以重用,大出風頭,那不是得罪人么?兄長那邊,會不會產生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