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幽靈公交車(1 / 2)

下午潮水打來一個電話,要我幫他買兩沓冥鈔,因為今天是他爸爸的祭日。當然,我們住在工業園,那附近肯定沒有花圈店之類的為死人准備的商品。

我最近才在市里找了一份工作。我之所以沒有搬家,還住那么遠的工業園,除了我和潮水曾經是同事外,還有,我只出三分之一的房租。

從我住的地方到新的工作地點乘公交車也要一個多小時。

我向領導申請只上早班或是中班,因為晚班沒有公交車,沒想到上面很快就批准了,特別安排我上長中班。對於這種恩惠,我想跟公司要啟用一個新軟件,而這個軟件本身就是我的專業有關。

我下午兩點鍾從宿舍出發,晚上十點左右下班,正好趕上24路末班車回來。

早在工業園原來的公司上班時,關於幽靈公交車就有傳聞了。

有人在深夜看到203路末班車呼嘯而過,除了駕駛員,空盪盪的車廂里只有一個沒有頭的紅衣女郎拉著吊環,而客車卻風馳電掣般的駛向才修了一半的晨鳴大道,最後撞到山岩上。人們在現場只看到胸腔被擠碎的駕駛員一具屍體。

我和潮水騎自行車郊游,曾去過尚未竣工的晨鳴大道,除了一些土堆並沒有看到山岩。我想可能是公交公司或私人客車之間,出於商業競爭才惡意編造謠言。

我下午沒有抽出時間,但是我真就找到一家晚上還在營業的花圈店,店主因為加班給客戶扎紙屋,所以遲遲沒有關門。我買了兩沓冥鈔。

眼看著24路末班車駛來,我氣喘吁吁地朝最近的站點飛奔,但還是晚了一步,因為站台上沒有上下客,公交車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在我無奈地放棄追逐的時候,它卻嘎地停了下來。

「謝謝!」我滿懷感激地說道。

司機和坐在門首座位上的售票員談興正濃,對我的謝意充耳不聞。

我背著阿迪達斯圓柱形挎包,因為事先沒有准備零錢,我不得不把襯衫、工作手冊還有兩沓冥鈔翻出來,就為了摳出那幾枚東躲西藏的硬幣。

這輛公交車我確定以前沒有坐過,因為司機和售票員都很陌生。

司機剃著光頭,靛藍制服穿在身上緊綳綳的,他面相雖然粗魯但是開車的動作卻非常嫻熟,我幾乎感覺不到客車已經啟動了。

頭發染黃的售票員一臉倦容,胸前掛著一個邊角都磨損了的黑皮包,她朝我眨眨眼,嘴里卻和司機說著話,她接過零錢的手,有著長長的紅指甲。

24路可能是最後一批沒有更新換代的公交車了。車廂是木地板,皮革座椅破破爛爛。

車內只有一個乘客,有的是空位,但是我還是習慣性地往後走,順便觀察了一下那位乘客。他坐在倒數第二排,是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油膩膩的頭發,穿一件薄薄的棕色夾克,正在閉目養神,在昏暗的車廂里看來就像一團影子。

我在售票員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反正她也不打算坐回來了。挎包墊在身後,這樣也好,我整天坐著辦公正好緩解腰椎的酸痛。

我拿出mp3來聽,老式公交車快散架了似的震動聲被音樂隔絕了。

客車行駛在郊區的公路上,路邊住宅的燈光也變得稀疏,黑夜里我根本分辯不清那些站點。我每天兩點一線上下班,這樣就是往返一年我也記不住中間那些站名。

車子忽然停下來,我用兩根手指抵住售票員的工作台,防止身體前傾。

前門哧地打開,夜晚的微風帶著附近化工廠排放的腥臭廢氣鑽了進來。

這時我的mp3突然沒電了,我聽見座位下一只空易拉罐發出干燥的聲音。

磨磨蹭蹭地、幾乎是並排著上來兩位乘客,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頭發稀疏、面色臘黃,有一雙甲狀腺似的腫脹眼睛,他向車廂里掃視一眼。

還有一位瘦削的女子幾乎是粘連在他身上,在這樣悶熱的天氣里居然穿一件紅色大衣。對於她的體形來說,大衣顯得過大,就像一個小孩穿著大人的衣服。她的頭發灰暗,胡亂披散著;面色蒼白,兩眼深陷、顴骨突出,臉上幾乎沒有多少肉,仿佛大病了一場似的。

形同父女倆的乘客在前面椅子上並排坐下。黑衣男子靠窗,他的上身要比椅背高出很多,梨形的後腦勺保持著僵硬的姿勢;而身邊的紅衣女子濃密的頭發幾乎把椅背包住,好像一不小心她就會溜到椅子下面去。

不知道為什么,我對mp3突然沒電感到很懊惱,因為下午我給電池充過電。我把耳機繞起來看著漆黑的窗外,也許剛才專注聽音樂思緒飄渺,一下子回到現實,我忽然覺得這輛公交車行駛的時間太過漫長。

總像哪里不對勁,我在座位上焦躁不安,我明明希望在冷清的末班車上能多一點熱鬧,但是我對售票員和司機沒完沒了的談話還是感到厭惡。

百無聊賴中我開始尋找座位下那只發出響聲的易拉罐,然而光滑的地板上除了一個踩扁的口香糖外並沒有易拉罐。

抬起頭來,窗外出現長龍一樣新架設的路燈,終於快到工業園了,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突然,玻璃上出現一個陰影,一股煙草混合著汗味立刻包圍了我,座位震動了一下,我看到後面的中年男子這時坐到我身邊了。我感到皮膚都收緊了,雖然是兩個座位,我還是往里縮了縮,他沒有碰我,但是我已覺得受到了侵犯。

也許他准備下車,我想。同時依舊看著窗外,其實通過玻璃反光我能看清他的一舉一動。

他好象說了一句話。

「什么?」我的聲音很大,我知道我的語氣不怎么友好,同時乜斜著他擱在大腿上的一雙蒼白手。

售票員向後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她因為和司機說到什么,哧哧而笑。

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閉口不語,好像並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又把頭轉向窗外,等他再次開口。

「我們下車。」

「我還沒有到站呢。」

「聽我的,現在就下車!」他帶著一點命令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