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孤心無所系】(2)(1 / 2)

2019年12月12日第二回自先周以來,洛陽即為天子所居。其地西據崤函,東扼胡牢,伊川洛水縱橫其間。此後秦漢革鼎,魏晉禪讓,洛陽雖屢遭焚毀,亦為新朝天子所鍾愛。待到天下定鼎,新君便重建洛陽,遷入高門世族,不憚以此勞民傷財。

永嘉年間,洛陽算是遭受了滅頂之災,匈奴屠城,火燒宮殿,其酷烈超過董卓百倍。劉聰顯然更熱愛位於河東的長子老宅,對洛陽沒什么感情。此後的劉曜繼承了從兄的看法,寧可定都同樣殘破的長安,而石勒更是遠走河朔,離這前朝廢都遠遠的。真正掛念洛陽的,只有志在北伐的桓溫和劉裕---洛陽在晉人心中的神聖地位,是北朝五胡難以明了的。

等到劉裕身死,蟄伏已久的拓跋嗣立刻揮師南征,圍攻宋軍辛辛苦苦收復的洛陽。虎牢守將毛德祖,內無勁旅外無援軍,以寡兵死守虎牢二百天,給予鮮卑軍隊極大的殺傷。拓跋嗣感其忠義,城破之日保全其性命---可正因如此,南朝史官皆以為毛德祖未能殺身成仁,不敢為其立傳。

非獨劉宋一朝,建康朝廷一向薄德寡恩。昔日劉琨在並州為皇晉效孤忠,父母兄弟皆沒於賊,前後苦戰十年,最終在遼西為段氏冤殺,東晉為段氏之故竟不敢為其舉哀。

「昔有李騫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

毛德祖在九泉之下,若能與李陵劉琨相見,三人大可為彼此的忠節而抱頭痛哭一番。然而忠臣之難不止於此,更為可惱的是,沈約那王八蛋竟以拓跋鮮卑為李陵之後,還信誓旦旦地寫進官修里。生前之臣節不被認可,死後還要被追贈為逆賊之祖---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在平城的鮮卑朝廷眼里,洛陽不過是帝國南疆的一個軍事要塞,對於北至瀚海的廣袤國土而言,並無特殊意義。直到孝文帝改革,開始推行漢化,洛陽才逐漸恢復了華夏舊都的榮光。從平城遷入的鮮卑貴族開始學習禮樂,洛陽也按照漢制進行重建。與此同時,業已皈依佛法的鮮卑人開始開鑿石窟。如果說,白馬寺見證了佛法在中原落地生根,那么龍門石窟則昭示著釋教開枝散葉,非佛圖澄與鳩摩羅什只身之力。

人世間豈有長盛不衰之理,孝文帝死後不到三代,變有了六鎮之變。世人皆責怪胡太後穢亂宮闈,橫征暴斂,以致於邊將戍卒離心離德---然而平心而論,變亂的根源卻是由千古聖君孝文帝埋下的。六鎮本來是為了防衛蠕蠕,邊地苦寒,身在洛中的公卿如何能與其同心同德?昔日在平城時,鮮卑舊制粗鄙簡陋,拓跋氏尚能與士卒同甘共苦,縱有變亂也能當即鎮壓;一旦皇室入洛,效仿漢制講究禮儀排場,恢復五等爵甚至九品官人法,為帝國戍邊的六鎮,無疑成了永無出頭之日的下等人,再不能指望倚仗軍功晉升。

如此局面,仿佛回到了永嘉初年。洛陽公卿雖然是鮮卑血統,精神上已與當年的河內司馬氏相差無幾;而六鎮雖然胡漢雜居,甚至不少鎮將都出自漢人高門,卻因為久居邊陲而紛紛胡化,以禮樂教化為恥。等到六鎮亂起,公卿們發現自己失去了祖先刀頭舔血的技能,只好尋求同樣未經漢化的野蠻人作為外援,便是秀容的爾朱榮。

歷史仿佛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洛陽城在經過二百年的紛亂後又轉回了原點。

永嘉年間,劉聰石勒屢屢入寇而朝廷不能止,困守並州的劉琨只有依靠孝文帝的祖先---代北的拓跋鮮卑,才能勉強擊退咄咄逼人的羯胡。到了胡太後與孝明帝的時代,昔日作為外藩的鮮卑人,儼然成了精於禮樂的中原之主;六鎮的漢人則成了劉聰石勒式的反賊,大有打破洛陽盡誅公卿之勢;而朝廷所能依靠的外藩,只剩下鮮卑族當年的死敵,羯胡之後---盤踞秀容的契胡族。

三者間奇妙的角色置換,仿佛是對孝文帝和晉武帝的莫大嘲弄。由此可見,漢化非旦夕之功,為政者不可不慎。

……經過河陰之變和元顥入洛,傾注了孝文帝無數心血的洛陽城再度變成一片廢墟。等到高歡信都起兵,討平爾朱氏而掌握朝政之後,等待接受的洛陽城,已經與被孝文帝嫌棄的平城相差無幾了。那高歡本是懷朔鎮出身,論習俗與鮮卑無異,當然不喜歡這漢風故都。於是他扔下傀儡皇帝元修和硬塞給他的皇後,自己回到了爾朱榮所鍾愛的晉陽城,任由元修在廢墟之上隨意折騰。

當然,在中原士族眼中,偏安江左的建康小朝廷根本不算是華夏正統,唯有占據並能治理洛陽的北朝,才是民心所向。按血統論,拓跋鮮卑乃黃帝之後,就算是前朝的並州匈奴,那也是夏後氏之苗裔。蝸居建康的蘭陵蕭氏算什么東西,張口便是爾汝之言,一看就是斷發紋身的百越余孽。

洛陽,即便如何殘破,也是華夏正統惟一的象征。

……洛陽城的太極殿,乃是真正的漢晉舊宮。僅從年代而論,台城內的贗品根本無法同日而語。只是經過數次戰爭破壞,除了這年代久遠的基座,再無它處值得誇耀了。仿佛連姮娥都不願直視洛陽城內的慘狀,是夜無月。

子時將盡,寢宮之內的元修仍毫無睡意,焚膏繼晷地躬行周公之禮。御榻之上承歡之人,卻不是他的正宮皇後。

說來諷刺,高歡為了監視這個傀儡皇帝,硬把自己的女兒塞給他,占了正宮的之名;可那元修卻是自幼生長在洛陽,深諳禮樂,風流倜儻自不必說,對那滿口鮮卑話的懷朔村姑根本看不上眼。從大婚到今日,尚未與之圓房。氣的高皇後在家書里痛罵元修不能人道,隱然有斷袖之癖---高歡見信只有苦笑,他深知年輕氣盛的元修絕非司馬奕一流人物,而是當世的司馬紹。

在截獲了元修與賀拔岳的往來書信後,高歡深感小看了這個沉默寡言的黃須鮮卑奴。平日里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庸懦之態,暗地里勾結關西,所圖謀者當然是身為宰執的自己。元修既然把自己當成了王敦,就看賀拔岳有沒有膽量做蘇峻了。

……無論如何,此時的元修才沒有工夫想他那冷冰冰的正宮和陰森森的岳父,值得他耗費精力的,只有在身下獨沐君恩的絕代佳人。

一聲長嘶,元修揚起胸膛,將滾熱的龍種悉數打進滿盈的鳳池之內,在陣陣嬌喘中俯下疲軟的身軀,將天子威儀悉數溶解在溫柔的懷抱之中。

最新找回「陛下獨寵明月,臣妾以為不妥。」

元修感到左臀被狠拍了一下,勉強支起身子,回頭看著一臉妒意的從妹。那安德公主年方廿三,雖談不上沉魚落雁,倒也嫵媚多情,深得洛中才俊仰慕。至於她為何至今不嫁,外人眾說紛紜,只有元修知道實情---已然成了自己的側室,如何舍得嫁與外人?

「從妹言之有理。為君者當秉公心,斷不能以私害公。妾雖錯蒙恩寵,卻不得不以錚言諫陛下。」

這方才吸納龍種,現在還要急於賣乖的女人,則是元修的從姊元明月。因其父京兆王元愉謀反,明月自幼便父母雙亡,與胞兄元寶炬寄居於叔父元懷家中,與元修可謂是青梅竹馬。

明月以容貌冠絕京師,未及出閣,便與從弟元修奸亂地不成體統,還有了身孕,氣得胡太後趕快將其許配侯家以遮丑。不意數年後夫死,明月欲擇夫再嫁,朝中有封隆之與侍中孫騰競逐明月,互相構陷以致水火不容,二人竟先後棄官北走晉陽,明月只得入宮向元修哭訴。已經身為人主的元修,看著梨花帶雨的薄幸美人,憶及少年之事,深愧於從姊,便把她留在宮中日夜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