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監舍斗(5)(1 / 2)

阿山撤到了平哥身旁,兀自有些心神不定。今天這事被杜明強捅了出來,整個監舍的人可全都聽見了。以後不管從誰的嘴跑出點風聲都有可能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

見阿山退了下去,杜明強臉上的神色變得愈發輕松,他從牆角走出來,打著哈哈道:「打架本來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應該坐下來談談,你們看,有些事情一談不就清楚了嗎?」

平哥陰著臉,現在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家伙不僅身手了得,心機竟也極深。略沉默片刻後,他冷冷地問道:「你還想談些什么?」

「之前我就說過了啊——換床。」杜明強晃著腦袋說,「我和小順換換,省得這衛生間沒人打掃,總是一股的臊味。」

「你憑什么跟我換?」小順從地上爬起來,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不過他又不敢上前找苦頭吃,只好在言語上搶些先機,「我可是殺人進來的,你算老幾?」

監獄中囚犯們的地位往往和他們的罪名密切相關,其中便屬殺人犯最受人敬畏。小順以前就喜歡把自己的罪名掛在嘴邊,以此來彈壓那些令他不爽的對頭。這招如果擱在平時倒也好使,但此刻杜明強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蔑笑著反問道:「你也殺過人?」

小順揚起脖子:「廢話,我不但殺過人,而且殺的是大喇叭,你打聽打聽,那可是城東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哦,你說的是『九二七』惡性殺人案吧?」杜明強眯起眼睛,像是在回憶著什么,然後他又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是在前年夏天,混跡城東多年的大喇叭在新安商廈的門口被人用東洋刀給劈死了。因為案發鬧市,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引起了市民的極大震動。後來查明,原來是道上的另一個大哥想找大喇叭尋仇,就支使本市技校的一個學生混混去做這件事。沒想到那個學生混混下手不知輕重,居然拿把東洋刀從身後直接劈斷了大喇叭的脖子。更荒唐的是,他出發前還讓自己的一個『小弟』叫上了一大幫技校學生前往助陣圍觀。事情鬧大之後,這個混混和支使他的道上大哥都被判了死刑,而幫他叫人的『小弟』也受到牽連,以故意殺人罪被判處了十五年徒刑。聽說這個『小弟』在庭審現場涕淚交流,悔恨不已。他向法官哭訴,自己也是被混混同學欺壓,不得已才去叫人的。看到大喇叭被砍死,他當場都尿了褲子。嘿嘿,沒想到這段經歷也值得吹噓?」

在杜明強的話語聲中,小順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高昂的頭顱也不得不瑟縮起來。他進監獄之後時常以「砍死」大喇叭作為炫耀的資本,但其中的細節卻從沒向任何人描述過。現在被杜明強揭開了老底,那些「資本」就只能淪為無聊的笑料了。

「媽的,我就說了,就你那樣能殺得了大喇叭?」平哥沖小順撇了撇嘴,厭惡地說道,「你這點出息還真是不配睡里床的,你就換到外鋪去吧。」

小順苦著臉不敢反駁,他還能說什么?只要杜明強不把自己的這段「光榮史」在監舍外宣傳,他就謝天謝地了,哪還能再和對方爭什么床鋪?

「嗯。」杜明強點點頭,看起來對平哥的這個安排非常滿意,然後他又說道,「我換了鋪,我的朋友可不能留在外屋受罪。這樣吧,就讓他和黑子換換。黑子,你沒意見吧?」

自從晚上沖突發生之後,黑子就一直在里屋待著,像是不想牽連其中。現在杜明強專門點了他的名,他想裝聾作啞也不行了。於是他只好往外屋方向走上幾步,笑著說:「不就是個床位嗎?有什么的,里屋外屋還不都是一樣睡覺。」

平哥看看杜明強,又斜眼瞥著黑子,忽然罵道:「媽的,你小子是不是也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

黑子神情尷尬,承認也不是,辯白也不是。

「自己說,怎么回事?!」平哥瞪起了眼睛,「別他媽的還等別人給你抖出來!」

黑子平日里雖然跋扈,但對平哥的話從來不敢不聽。現在見平哥動了怒,自己也思忖:到這個地步肯定想瞞也瞞不住了,只好如實說道:「平哥,是我點了馬三……您知道我犯的事兒,不把馬三點出來的話,我肯定是沒命了……」

黑子是販毒進來的,判了個死緩,後來又改成無期。馬三是以前和他一起混的兄弟,比他犯事早,後來一直在外面逃亡。此期間黑子便主動幫助照料馬三年邁的父母,這一點讓後者頗為感動。後來馬三被警察抓住判了死刑,行刑前羈押在四監區,沒少誇黑子的好。平哥也是因此覺得黑子仁義,所以在號子里才格外抬著黑子。現在一聽黑子說是他點了馬三,平哥是又詫異又上火,他沒好氣地追問道:「你不是幫馬三照顧爹娘嗎?把他點了是怎么個說的?!」

黑子咧著一張苦臉,小心翼翼地回答說:「我在馬三家裝了監聽,他家老爺子用的手機卡也是我悄悄給辦的,所以馬三和家里的聯絡我都能查到。後來我的事犯了,為了保條命,我就把馬三的行蹤給點了。」

「我操你媽的。」平哥怒不可遏地罵起來,「黑子黑子,你小子果然夠黑啊!你是早就留了一手要壞馬三吧?媽的,老子真是瞎了眼,居然高看你這樣的東西!滾!上廁所門口給我跪著去,今天晚上別沾床了!」

黑子自知理虧,也不敢犟嘴,老老實實地跑到廁所門口跪著去了。就連小順都忍不住蔑視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操,諜報,還出賣朋友!」

平哥這時又把目光轉回到杜明強身上,不咸不淡地說道:「行啊,你小子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

杜明強嘿嘿一笑:「我是一個記者嘛,記者就是打探各種秘密的人,要不是玩過了火,我也不會待在這個牢房里。」

他這幾句話半真半假。的確,他入獄的原因之一就是犯了非法獲取國家秘密罪,但他對黑子等人底細的了解卻和「記者」身份毫無關系。那是因為他在接受殺手培訓的時候,曾花費大量時間鑽研過省城所有的大案和重刑犯人。這種鑽研既是為他的懲罰尋找獵物,同時也是為了應付日後可能會經歷到的囚徒生涯。

平哥也懶得糾纏這些背後的關節。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問杜明強:「那關於我的情況,你肯定也打探到不少吧?」

杜明強和平哥對視著,侃侃而言:「你的真名叫沈建平,今年四十三歲。在二十多歲的時候,你已經是省城道上屈指可數的幾位大哥之一。不過十一年前你卻遭遇了人生的滑鐵盧,因為你敗給了一個更加厲害的對頭。那個對頭開始追殺你,你幾乎無路可逃,最後只好向警方自首,借以躲進重刑犯監區。你知道這里是全省戒備最為森嚴的地方,即使是那個神通廣大的對頭也不可能在這里殺了你。從此你就在監區稱霸一方,為所欲為,不但不追求減刑,反而數次加刑直到無期。這並不是因為你不渴望自由,只是你不敢再離開這個監獄罷了。你在高牆內的囂張其實正反射著你對某個人極端恐懼的情緒。」

平哥默然聽完了這段講述,然後他點點頭,很平靜地說道:「你說的很對,我是害怕那個人,不過這並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事實上,敢於和那個人作對已經是我此生值得自豪的事情了。我只是想問你,我還有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可以被你要挾的把柄攥在你手里?」

杜明強撇著嘴,搖頭道:「沒有。」

「那就好。」平哥的語氣變得森然可怖,「今天你踩了我的三個弟兄,不管他們以前怎樣,我終究是他們的大哥。所以這份場子我必須得找回來。現在你拿住了我這三個弟兄的軟肋,我就要了你朋友的一條胳膊,這筆交易勉強還過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