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時間結束了，封鎖線附近擁堵的人群也逐漸散去，自認為健康的人就近休息，等待著晚上第二次檢查的到來，而那些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已經感染，只是懷著僥幸心理才趕來排隊的人則走向了小鎮內部，他們或許會去教堂、法師公會、煉金師協會等地方嘗試著去碰那些天知道是什么的運氣，也有人落寞地離開了伊奈鎮，其中有打算偷偷越過封鎖區的，有想找個環境宜人的地方等死的，也有抱著一線希望打算北上前往霍弗城的……

之前墨檀對那位獸人漢子所說的話其實並不是什么稀罕事，聖教聯合有大人物駕臨霍弗城的情報也不算是什么大新聞，至少伊奈鎮這邊的幾個教會早已經宣傳過了，只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霍弗城前一段時間還是米莎郡范圍內疫情最嚴重的地方之一，而且距離伊奈鎮的路途並不算近，那些本就是感染者的病人就算想去也並不容易，發生任何意外都不稀奇。

【誰知道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萬一那些人只是想讓我們這些感染者死遠一點呢？】

【我們前一段時間剛從北邊逃到這里，現在竟然想讓我們回去，怎么可能！】

【瘟疫最開始就是從霍弗城附近爆發的……】

【這一路走回去沒吃沒喝不說，就算是有人照顧我都不一定能活著抵達那里……】

【更何況，就算真的到了……】

【就算聖教聯合真的派人來了……】

【就算瘟疫真的可以被治愈……】

【輪得到我們嗎？】

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就算希望真的存在，但它到底有多大的可能會垂青自己呢？

沒有人知道，所以……

「所以正是因為這些，大多數人才不願意離開么？」歐文聽完墨檀的一番分析後，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但只要去了總歸還是有希望的啊，我相信兩位聖女殿下一定會努力拯救大家的。」

墨檀搖了搖頭：「希望並不是公平的，哪怕拯救者再怎么努力，也並不意味著每個人都有機會獲救，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你有能力去治愈瘟疫，但同時有一千個待拯救者在你面前排隊，你會怎么做？」

「我會努力治好他們每一個人。」歐文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竭盡全力。」

「我相信你會的。」墨檀笑了笑，隨後又道：「但你也是人，你的魔力也有限，你也需要進食和休息、需要補充魔力，那么在這段時間里病死的人怎么辦？」

歐文沉默了。

墨檀又說道：「那么現在我再假設你魔力無限、不需要休息、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但你救人總需要時間吧？在你拯救到了第一百個人的時候，可能排第九百九十九已經先死了，那么希望對他而言就是不公平的。」

「我會先救治情況最嚴重的人。」歐文低聲道：「雖然……」

「不，不用雖然。」墨檀聳了聳肩：「這個想法非常正確，但如果有一個情況並不嚴重的感染者承諾給你一萬金幣，讓你先救他，你會怎么做？」

老者面色一肅：「我會拒絕。」

歐文是一個虔誠的神職人員，盡管在神術方面並沒有什么造詣的他始終都只是下位牧師，但這位老者的品格卻無可挑剔，就拿之前檢查的時候來說，如果墨檀並沒有在今天來到這里，那么他一定會透支自己的身體與魔力繼續完成任務，只為讓那些尚未被感染的人早些遠離危險，但是……

「我相信您不會為那些外物所動搖。」墨檀如此說到，隨後卻是忽然轉移了話題：「嗯……話說您肯定認識許多其它的神職人員吧？」

「嗯。」老牧師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盡管這他這輩子的大半時間都在這個小鎮中度過，但其它神職人員歐文卻也認識不少。

「那您覺得他們所有人都能夠像您一樣，在各種難以抵抗的誘惑下毫不動搖么？」墨檀微微眯起了雙眼，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我是說，每一個人。」

老者沉默了良久，終究還是面色復雜地搖了搖頭：「我不敢斷言。」

盡管歐文十分想告訴面前這個年輕人他相信大家都會這么做，但這種事終究是不現實的，是一廂情願的……

不要說所有人了，在歐文印象中的其它神職人員里，能夠做到的人可以說是十不存一。

這種事他知道，墨檀也知道，墨檀也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墨檀知道他知道，墨檀也……抱歉……

「是的，沒有人敢斷言~」墨檀攤手道：「人之常情罷了，神職人員也是人，咱們也沒法免俗的。」

事實就是如此，無論是現實中也好，還是無罪之界也好，都沒有什么絕對高尚的人群與團體，那種一壞壞一群，一善善一窩的設定永遠只會出現在臆想中，而且還不是什么靠譜的臆想。

很多故事中打著善良、正義的名號，其實從上到下都是人渣王八蛋的組織純屬扯淡，而其成員全都悲天憫人的那種聖母機構更是無稽之談……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無論是宗教也好、政府也好、企業也好、醫院也好、公益組織也好，里面的人都滿足用『既有……又有……更有……』這種模式來造句的條件。

「所以你的意思是……」歐文五味雜陳地看著墨檀，他有點兒搞不明白面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想表達些什么了。

「只是希望您不要太過於為大家操心。」墨檀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輕聲道：「我們會盡力去拯救受難者，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得救。」

至少現在的他是這么想的……

在檢查結束後一直大聲寬慰著眾人，並極力號召大家去霍弗城尋求拯救的歐文有些頹然地苦笑了一聲：「這就是你找我聊天的原因么？」

墨檀聳了聳肩：「沒錯，盡管只是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言論，但事實就是如此，拼命想要為自己尋求一線生機的人不用您勸也會有所行動，而且如果所有人都相信我們，全都涌到了霍弗城……那邊能不能裝得下也是個問題，兩位聖女這次帶來的人手可並不多。」

「或許的確是這么回事兒。」老牧師點了點頭，盡管依然有些難以釋然，但他卻很清楚墨檀說的並沒有錯，甚至還有所保留。

而就在這時，之前一直在不遠處維持秩序的侏儒盜賊骰子與獸人薩滿巴薩兩人也溜達了回來，身後還帶了一個人……

准確的說是一個小孩。

一個小女孩，一個長相異常甜美可愛的小女孩。

「歐文爺爺！」也就比骰子高了半頭的女孩遠遠便看到了站在墨檀對面的老牧師，一邊歡快的大叫著一邊蹬蹬蹬地跑了過來：「我來找你啦！」

原本還打算再跟墨檀聊兩句的老牧師一見是這個小家伙，當時就樂出了滿臉褶子，他一邊寵溺地拍了拍女孩的腦袋，一邊笑呵呵地問道：「怎么跑到這里來啦？」

「因為您昨天答應我要講故事呀！」問秋擺弄著自己那兩條長長的雙馬尾，嘻嘻哈哈的對歐文講道：「我剛才假裝逃跑來找您把莫娜姐嚇了一跳，然後又故意被她抓回教堂啦，騙她說乖乖睡覺之後就回房間爬窗戶偷偷溜出來找您了~」

骰子有些怨念地看了女孩一眼，撇嘴道：「這丫頭絕對是個當盜賊的好料子，我剛才差點兒都沒抓到她，跟迷霧林地那一帶的泥卡丘似的~」

歐文瞪了他一眼：「去去去，盜什么賊盜賊！小問秋乖著呢。」

女孩回頭沖骰子吐了吐舌頭：「骰子大叔別生氣，生氣就不長個子啦。」

骰子一聽這話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咦？這位大哥哥是誰？」問秋沖正在假裝生氣的某盜賊縮了縮脖子，隨後一雙大大的淡金色眸子便看向了墨檀：「之前沒見過耶。」

墨檀莞爾一笑：「我叫黑梵，你好。」

「嘿嘿，人家叫問秋。」女孩乖巧的點了點頭，隨後指了指墨檀腰間那本聖典和纏在手腕上的十字架，歪著小腦袋問道：「大哥哥也是牧師哎，要和我們一起走嗎？」